风灵的的小脑袋容量实在有限,光记得描述少年光辉灿烂的美貌,自然不记得打听他的姓名,更不记得打听他的家乡在哪儿。
远离尘嚣的魔女对此也无能为力。
不过镜中的青年显然是个游走人世的老手。仅仅凭借风灵颠三倒四的只言片语,就锁定了少年可能居住的地方。
“阳光能照在他身上却照不到对岸,说明这条穿城而过河流是东西流向。”
“河边又遍植了杨柳,冬天还没落干净,那一定是在温暖的南方。”
“被东西向的河流穿城而过、河边种满杨柳的南方城市,大陆上只有一座。”
“魔女呀,你要找的人就在琐西。”
魔女觉得自己想起了一个人。
也许是由于未曾谋面,风灵们并没有详细描绘过他的样貌。只是提到,他随身带着一卷用海蜗牛染色的古老卷轴,追逐着物语四处流浪,凡是被记在上面的物语中的人与物都受到他的支配。
“如果你就是那位物语的魔法师,我相信你有办法教我。”魔女说,“作为交换,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旅行者却抿着嘴摇了摇头,稍长的刘海掉下来,盖住了一部分眼睛。
“如果你仔细看一看,应该已经发现我其实没有办法帮你。你也无法实现我的愿望。”
闻言,魔女更仔细地去看水银镜。
不知道为什么,镜面中的旅行者眼神有一点飘忽,仿佛他并没有真正看到魔女,而是在洞察人之常情的反应后,假装与她四目相交一样。
魔女心念一动,分出一缕魔力伸入水银镜里。
果然,水银镜的另一端依然是高塔自身的魔力循环!
换言之,镜面中的动态并非来自另一位魔法师接通的魔法视讯,而是水银镜根据风灵的转述模拟而出的音画。
之所以能够做到栩栩如生、以假乱真,当然是因为那些生动形象的描述全都来自旅行者个人的创作,风灵只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他的文字而已。
这时,镜中的旅行者莞尔一笑:“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个没有魔法的旅行者。”
“不过,我的确知道离开高塔的方法。”
魔女脱口而出:“是什么?”
说完,她难得的、惭愧地低下头,涨红了脸。对方的时机把握得是如此精准,魔女终究还是在一瞬间忘记了他们之间只存在单方面的交流。
镜中的旅行者竟是好像连这个反应都预计到了,十分贴心地留出了一段空白的时间。然后在魔女再次看向水银镜时,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用自己的灵魂跟祂交易了世间所有知识的魔女呀,你的书架上难道没有一本记录如何离开塔的书吗?”
魔女的茶杯——对准镜子——举起来了!
她很想怒斥对方戏耍自己很有趣吗?谁会在交易规则内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这么明显的漏洞自己又何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水银镜里的并不是青年本人,只想把镜子、跟镜子里的说废话的人脸砸个稀烂。
但多年的高塔生活还是稍稍抚平了魔女火爆的脾气。在被缓慢燃烧的怒火烧断最后一根理智之弦之前,魔女突然想到,旅行者说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我用灵魂交换了世间所有的知识,作为代价,我的灵魂被困于高塔之内。
这是规则。
那么世间所有的知识是否应该包括离开高塔、解放灵魂的方法呢?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这也是规则!
魔女的魔力随着兴奋的情绪高涨起来,从她的发辫开始,一朵有一朵长颈兰接连开放,花芯中透明膜翼的风灵扑簌簌飞起,顺着塔内的魔力向上旋转,像一长串闪亮的小彩灯。
魔女也乘着魔力飞了起来。
她们不断上升,直到塔顶。魔女推开了黄铜浇筑的厚重门扉。
门后猩红的地毯两边,是一座又一座望不到顶的书架。它们沉默不语,像高耸入云的群山,又像无边无际的深海。
这里是在祂的图书馆中被标记为“知识”的书架,由于交易,现在作为魔女的思维宫殿而外显。知识的魔女知道书架上每一本书的名字和收藏的位置。
作为书架现任主人的特权,通常情况下,魔女只需要稍稍拨动自己的思维触手,书架上的书籍就会应她的心念而出现在手中。
然而这次,知识的魔女登上一段移动梯,从离自己最近的书架开始手动检索。
因为从今天起,她要在浩如烟海的书架上寻找一本自己注定会忘记的书。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移动梯上升了多少高度。魔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平平无奇的书籍。
书的大小是最常见的十六开本,材料是最普通的白纸,字体也是最常用的铜版印刷体。书名里既没有“塔”,也没有“魔法”,更没有“规则”。书脊上作者的位置用花体字只写了一个“h”。
如果旅行者在这儿,就会认出这是一本出自“知识之城”阿希多的书籍。
但魔女来不及注意这些了。
她感觉到自己即将翻开扉页的手正在颤抖,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告诫她应当拒绝。实际上收纳这本书的书架她从未拜访过。如果不是这回严格按照顺序依次排查,她恐怕永远也不会主动涉足这片区域。
但她也知道这挣扎不过是暂时的。
因为她是用灵魂交易知识的魔女,求知的欲望一定会战胜求生的本能。
魔女终于翻开了书页。
镜中的旅行者说的都是对的。
离开高塔的方法当然在世间的“知识”这一概念之内,魔女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怎么离开高塔。
但这个方法非比寻常。
所以作为自保,书从一开始就被隐藏在了书架的最深处。魔女所有的意识都在自发地规避它的存在。
也就是直到这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旅行者上来就拒绝了与自己的交易。
因为自己的愿望和对方的愿望,魔女的力量只够实现其中一个。
“但我总要回报一下对方的好意,毕竟他告诉了我那个人的下落。等价交换,是我们魔女的品格。”
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向所有尚未归巢的风灵发出最后一道指令,让风转告它们去追随携带一卷海蜗紫的黑发青年,把从风中捕捉到的细语都讲给追逐物语的旅行者听。
“后来呢?”心急的女仆追问道。
伊泽尔摇头:“不知道。”
“怎么会!”
“因为魔女遣散了所有的风灵。除了那些小东西,还有谁能知道无人边境所发生的事呢?”
伊泽尔无奈地摊开手。
“不过,从那以后,风中不再流传高塔魔女的传说。没有人再见过高塔,也没有人再见过魔女。”
他注视着女仆,温和地笑着:“所以,您不妨认为魔女的确想办法离开了高塔,并且往琐西而去。这不失为一个温馨的结局。”
“那她一定在路上出了意外。”女仆摆弄着瓷瓶中的花枝,“我就是琐西人,从来没听过什么跟魔女有关的爱情故事。”
年轻的女孩眼中含泪,为魔女一见钟情的悲剧哀叹不已。
严肃的管家却冷哼一声:“也不一定是出了意外。”
女仆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望着她。
“也许是那个少年没看上魔女呢?也许少年长得跟魔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毕竟他们互不认识,彼此没有任何了解。仅仅凭着风中的传闻而共沐爱河,那是诗人们糊弄年轻女孩的拿手好戏。”
和她的表情不同,管家的手温柔地、像安抚孩子似的,拍打着女仆的后背。
“夫人,您说是不是?”
奥黛忒夫人把小贝壳饼干泡进椴树花茶里,就着银匙抿了一口。
“唔——可爱情就是不可理喻的东西嘛。”
“夫人!”
“听我说,吉——纳——”
满头银灰的夫人像个少女一样俏皮地冲管家眨了眨眼睛——这一定是她打小就精通的花招——把对方的满腹说教通通夹了回去。
“不可理喻地单恋,不可理喻地相思,不可理喻地求爱,不可理喻地嫉妒,不可理喻地分手……任何不可理喻地折磨、伤害、痛苦、甚至死亡,只要说是因为爱情,大家不都能马上体谅吗?”
她看向一旁沉默的旅行者:“物语里头大多是这样的吧?”
“是的,夫人。”
奥黛忒夫人微微一笑:“不过,我不认为魔女不顾一切地要离开高塔是因为爱情。”
“就像吉纳说的,生活又不是物语。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钟情从此生死不离,未免把人想得太简单了些。”
“可不是为了追求爱情,魔女为什么要离开高塔呢?”女仆迷惑了。
“因为她想离开。”
夫人把茶杯放回茶碟,视线投向窗外。她的目光逐渐辽远,仿佛越过了连绵的厄利孔山,望向更加遥远的过去的时光之中。
“常常,我们都想对生活做出一些改变。但绝大部分时候,都缺少一个契机来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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