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什么？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于追追剖析起沈仲亦最后说的这句话。她能感受到沈仲亦的歉意。这种歉意或者说是愧疚实则无关同情，更多的是因自己而引发的女生间的妒忌心理进而伤害到她的某种奇怪的情绪。
于追追的直觉告诉自己沈仲亦在团体竞赛完毕之后会来医院看她。
带队老师在她输完液之后询问了昨晚的详细情况，听完后没有责怪于追追，只让她好好休息，至于明天的个人赛，如果有精力参加就参加，还需要休息也没关系。随后暂且离开医院回酒店安排高二竞赛团队的后续事情。
于追追身上的疹子已经褪下去，只剩下一丁点红润的色块，其实她下午34点钟就已经有精力回酒店休息，沈仲亦会来的这份直觉让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她在思考自己的应对态度。委屈地告状、哭诉应该是沈仲亦最讨厌的类型。赌气、责怪似乎也没什么新意。于追追反过来补全自己的人设：一个独立清醒，对男女感情无感，极度重视成绩的要强的女孩子，因为他对她的某些示好举动而引发了别的女生对她的嫉妒，最终使她错过了准备了好久、还差点因老师对自己的偏见而无法被公平对待选入参赛团队的重要比赛，且她是一个平日里一场注重外貌打扮，穿着精致的女孩子，却因为过敏而把腿上的皮肤弄得十分难看。
那么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传说中的蓝颜祸水来医院看望她时，她应当是什么样的反应，才能最大限度地引起男生的情绪波动？
于追追突然想到一个可以算得上是剑走偏锋的方案。
沈仲亦推开病房的门时，于追追正在全神贯注地算着一道竞赛真题，连他进来了都没有察觉。沈仲亦头一次觉得面对一个女生需要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偏偏这些压力都是他主导的。
自作自受。
他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于追追算完，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于追追抬头，仿佛被吓了一跳。她当然是装出来的惊讶。她早知道沈仲亦来了，偏偏让他在旁边站着。他站姿挺拔，站累了也只是略微换一换重心。于追追不得不承认沈仲亦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幅自带气场的画卷。
如果不是手里的题写完了，她不介意让沈仲亦再站一个小时。
其他女生来找他说话，他一分钟也不愿意听下去，而他来找她说话的时候就该端端正正地站着。
于追追的第一反应是用被子把尚有些痕迹的小腿遮挡住。二十分钟，该看的早看完了。这次沈仲亦出于对她的尊重，眼神礼貌地避开了她的腿部。
沈仲亦好像只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对自己的身体病态般地欣赏。比如在她身边有其他男生的时候。
“下午的团体赛还顺利吗？”于追追合上卷子，刚想把它放在床头，沈仲亦帮她接过来放好。
“喝水吗？”沈仲亦顾左右而言他。他把背后的床板帮于追追稍微立起来，让她可以舒服地躺着，随后拿起她的保温杯帮她倒水。
于追追刚想接过杯子，沈仲亦坐在她的床沿边，整个身躯的阴影笼罩住她的上半身。他侧着身把水杯的杯檐对准于追追的嘴唇，示意她张嘴。
“谢谢。麻烦你了。”于追追不着痕迹地向后躺了躺，与沈仲亦拉开一小段距离，接过水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于追追垂眸喝水，沈仲亦注视着她并不纤长的睫毛。他想起来上次某次两人提前完成小考时在走廊她也是这样抱着杯子喝咖啡的。
沈仲亦耐心地等待于追追喝完，又主动帮她把水杯接过去放好。
“你不必这样。”于追追开口，“我没有怪你。其他女生的嫉妒心你管不住的，再说也许她就是单纯地看不惯我。”
沈仲亦依旧坐在床沿边，他与于追追的距离处在一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又不至于不礼貌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下她能清楚地看到沈仲亦覆在眼下的每一根睫毛，这些睫毛并没有使得他的整张脸变得柔和，反而加深了眼窝，使那双眼更加地深邃有神。于追追其实挺能理解沈仲亦为什么能吸引如此多的女生的，他看整体像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而走近了看脸却有着锋芒毕露的少年感。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女生跟他这么近过。
沈仲亦看着对自己万年不变地淡漠疏离的于追追，觉得自己又一次落了下风。好像跟这个女生接触的每一次他都是上赶着上去被打脸的那个人。沈仲亦忍着烦躁的心道歉道：“无论如何，事情的起因是我在公众场合给你送水，虽然我的确不知道会产生这样严重的后续，但这不是借口。下次我会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于追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沈仲亦觉得这颗烦躁的心瞬间就被一根火柴点燃了。他用好看的十指交叉互相较劲，而后松开，缓缓道：“嗯，没有下次。”
于追追点头道：“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明天我会去参加个人竞赛的。”
沈仲亦起身，站在于追追的床前。于追追奇怪地问：“还有事吗？”
她完全不想跟自己有任何其他的交流。在沈仲亦眼里，于追追是一个他难得地不抗拒接触，甚至还有点欣赏的女生，而自己于她来说就只是一名同学而已。
他与许政、与侯博文、与方安生，与她认识的任何男生都没有区别。
他甚至比不上陆沉。校内有女生把他跟陆沉比作双子星，他不以为然。他从未把陆沉当作竞争对手，也不认为男生与男生之间有什么值得竞争的。而此刻沈仲亦看着于追追希望他赶紧离开的神情，竟然头一回地羡慕陆沉可以跟她有说有笑地并排走在林荫之下。
或者说，是嫉妒。
“凭什么他可以，而我不可以？”沈仲亦没控制住自己，直接问了出来。
“什么？”于追追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仲亦这才发现自己刚刚问的话有多唐突。可是他已经问了，不如直接破罐子破摔地问下去，直到问到他想听的答案为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于追追，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锁骨间的白皙皮肤在吸引着他，沈仲亦甚至想伸手去扼住她的下鄂让她好好地看着自己。
“我看到你送陆沉出小区门。”沈仲亦最终还是忍住了疯狂的念头，“他也很受女生的欢迎。你不怕他给你带来负担么？”
于追追反应了好一会儿，她不太能理解沈仲亦跳跃的思维：“扯陆沉干嘛？他是来我家给我补课的，他没门禁卡，我送他出去而已。”
补课！沈仲亦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极为缓慢地吐出，努力平复心情道：“为什么他可以给你补课，而我不行？”
于追追知道沈仲亦已经到了心态崩盘的边缘。只是，还不够。她继续添柴道：“他对每个女生态度都挺好的，就算其他女生知道他给我补课也不会针对我。你对每个喜欢你的女生态度都……不怎么样。”
其实于追追说得已经十分委婉了。何止是不怎么样，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冷漠无情。
“你希望我对其他女生都像对你一样？”沈仲亦问，语气已然克制到极点。
“那倒没有。那样你就不是沈仲亦了。我希望你对我像对其他女生一样就行了。”
沈仲亦用最后一丁点理智压抑着内心的烦躁，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又不喜欢我，我没必要对你冷淡。”
于追追仰起头，轻笑了一下。一个笑容出现在常年冰封的脸上会给人带来突兀和更为强烈的冲击感。她轻松地开口，语调仿佛在讨论天气，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没有半分扭捏，她随口说出了沈仲亦耳朵都听到起茧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啊。”
沈仲亦第一次因为听见女生给他告白而大脑发蒙。这句话应当是他最为烦不胜烦听到的一句话，从前的他能想出一万个理由把人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余地。他会毫不在意那些女生的反应，哭泣或恼怒都不会让他动容半分。
他在这一刻明白了那些女生为什么要脸色苍白伤心欲绝地离开。
正如他此刻听到这句话的心情。
她不在乎。
不在乎他的感受，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她只是在按照自己的公式去得出那个想要的答案，即“沈仲亦讨厌跟他告白的女生，所以不如跟他告白，让他离自己远点。”
或许她在等他发作。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残忍地告诉她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你喜欢我？”沈仲亦走到病房门口，把房门反锁上了。他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向床头。于追追突然有些发自内心地后悔今天是不是进度加得太多了，接下来的事她没有完全的把握去控制。沈仲亦俯身，用手掌撑着床头，呼吸喷在于追追的脸上，“你再说一次。”
这样的距离几乎踏过了于追追跟人接触的警戒线。她身体响起警报般地地往后挪动，沈仲亦的大手一下子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抓回来按在墙壁之上，于追追下意识地尖叫一声，被沈仲亦另一只手捂住嘴巴。
于追追要疯了。她暂时还没想进行到这一步。计划统统失灵，沈仲亦的手烫得她的皮肤仿佛都在灼烧，沈仲亦盯着她白皙脖颈之下清晰可见的血管，听着她发出呜咽的声音，他喑哑着嗓音说道：“你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不想跟我接触？想好再说。”
于追追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栗。她露出些许可怜的神色，沈仲亦全然不理会她，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压迫着她，将她整个人固定在怀中，无法动弹分毫。
于追追只得老实地点头。沈仲亦刚松开他的手，于追追就骂了一句：“沈仲亦你变态吧。”
眼看沈仲亦又要“胁迫”她，她只得服软问道：“你……你不是应该很厌恶地拒绝我吗？为什么……”
“我觉得还行。”
“什么……还行？”
“如果是你喜欢我的话，我觉得还行。”
“……”于追追无言以对，抓过一旁的枕头扔在沈仲亦的脸上，“你做梦。”
沈仲亦最终认真地为刚才的无礼行为道了歉，帮她把东西收拾好，去开了药，跟她一起回竞赛的酒店。到前台的时候，他向于追追要了身份证。
“干什么？”于追追警惕地。
“开房。”沈仲亦淡定回复。
“你……你有病？”于追追这是今天第二次骂人。沈仲亦也没生气，耐心解释道，“单独开一间，你就不用跟那个女生一起住了。”
按理说未满十八是不能够单独开房间的。沈仲亦出示了自己的参赛证，跟前台工作人员说明了缘由。工作人员联系了带队老师，老师也因为担心明天再出状况，默认了沈仲亦的做法。
那个女生。他抗拒别的有心眼的女生甚至到不想说名字的地步。沈仲亦付了钱，又把于追追的行李从三楼坐电梯搬到六楼，没有一丝一毫逗留的意思，跟她说：“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把个人赛比好。”
“等等。”于追追叫住他，“我自己带的吹风机还没拿，就在洗手间。”
“嗯，行，我马上去。”沈仲亦立即答应。看得出来于追追倒是使唤他使唤得很开心。念在最近的事总归是沈仲亦理亏，他也就由着她发挥。
沈仲亦拿上东西的时候叶甜刚好从外面回来，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沈……沈同学？你怎么……”
沈仲亦没有看她，也没有一丝停留地走出房间。叶甜不甘心地跟他在身后解释道：“你……你生我的气了吗？追追过敏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生气？”沈仲亦在电梯前停步。叶甜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单方面宣告了叶甜的自我加戏的杀青，“就你也配。”
“你……”这话太重，让叶甜有些难以消化。
沈仲亦还未待叶甜恼羞成怒，便先一步说道：“别急着给我上价值。我尊重每一位女生，前提是她们值得被尊重。像你这种把嫉妒作为生存第一要义的人，连多看你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你！”叶甜被戳到了痛点，她一改温柔可爱的风格，冷冷地对沈仲亦说道，“男人就是贱。喜欢你的你冷脸相对，不喜欢你的恨不得巴巴儿地赶上去，当别人的狗。”她仰着头看向沈仲亦的出类拔萃的侧脸线条，神色中充满了不屑和同情。这样的神色在被他拒绝后的女生中很是少见。联想到今天在医院时的经历，沈仲亦不得不承认叶甜的话竟然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心里的防线。
不过叶甜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就算再怎么跳脚，说的话再刺痛人心，也不及今晚于追追对他的淡漠带来的刺痛感的万分之一。
叮，电梯到了。沈仲亦用那副足以杀人的帅脸说着让叶甜难以置信的话，大步踏入电梯内，而后任由电梯的门在她的视野里缓缓关闭。
“就算当狗，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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