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打算的艾北柠,听到这个既能全方面证明自行车优点有不算太难的考验,自然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但她为了免去之后没完没了的纠缠,也很不客气地补了一个条件:“虽然你的考验还算合理,而且我也答应了,但这是陪你玩的最后一个游戏了,之后就算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奉陪了。”
“毕竟,我们只是来参观的,不是来求你做点什么。而且大家是研究员,不是陪你玩游戏的闲人,这事已经浪费大家太多时间了……”
如今的禹国资源匮乏,节约几乎成了对每一个禹国人的基本要求。所以之前才会有人安慰大金,哪怕是抠门抠得人尽皆知,但只要是以节约为目的的,都不算是错。
就算是因为抠门偶尔得罪人,稍微道个歉,对方也会很大度地表示理解和原谅。毕竟,省到深处自然抠,大家都是日常省惯了的人,都懂的。咱谁也别说谁,不是?
而正因为禹国的“节约”已经深入民心,所以与之相对的,“浪费”则是一个让人极度厌恶的词。尽管,日常的小浪费不会触犯太严重的律法,但就好像要对应“节约”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浪费”无论后面接的是什么词和对象,一旦被指控浪费,周围的人们就会不自觉地重新评判你。
他们会用,判别击穿了人类道德底线事物一般的眼光,来审视你,其犀利程度对某些意志薄弱一些的人来说,那简直足以眼神杀敌。
而且那所谓的“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并不只是一种修辞手法。
因为在大家都明知需要“节约”才能活下去的时候,但你却“浪费”了。那么,无论你之前和我们感情再好,做出再多贡献,你在浪费这件事上也是我们的敌人,因为你减低了我们活下去的质量乃至是机会!那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在这样的前提下,艾北柠这开始前的狠话可谓杀人诛心了。大金的脸色在听完这话后已经由好不容易从涨红中恢复过来,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但看着已经渐渐西斜的太阳,还有那本应结束参观解散的师生和本应在研究室里忙碌的同僚,却一直围观至今。他显然也说不出分辩的话来,只在众人带着谴责的目光下,点头承诺。
既然话都说清楚了,艾北柠也不浪费时间了,二话不说就开始把准备好的材料放在筐里,然后熟练地把筐困在了竹制的后座上,然后动作流丽地跨上了车。猛地一蹬,车就好像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了出去。
但可能是因为艾北柠此刻太专注于速度了,也可能是周围同学的呐喊声太过响亮,以至她没有察觉车轮与齿轮的接驳处因高速运行不堪重负的龟裂的细响。
直到到了快到主干道的转弯处的时候,路面上步行还不觉得怎样的路面,小型而且没有任何缓冲措施的车轮子碾在上面,突显了它坑坑洼洼,颠簸不平的缺点来。竹制的轮框被颠得形状发生了变形,使本就震过不停的车身更加摇晃,更加大对驾驶者的影响,简直颠得艾北柠双脚双手发麻,叫苦不已。
艾北柠:“啊啊啊,地面好颠簸啊,我手脚都麻了,感觉要废……诶!这,这颠得我都把不住了,这声音好奇怪,不行,比试暂停,我必须要停下来!”
那早已因本就不太合身而有些错位的链条,也终于完全脱离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车架上几个接口处的麻绳开始受不住震动与速度的双从压力开始有松脱的迹象。在车上精神紧绷的艾北柠顿觉车况不对,她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把上的刹车。但,随着她的用力一捏,脚边便传来“嘣”的一声。
那是艾北柠用细麻绳代替被克扣的长钢丝做成的临时刹车线断裂的声音。原来,那细细的麻绳早已因为齿轮的高速运转被绞断。看着那主要用于自我安慰,并没有太大实在意义的细长麻绳,艾北柠无限想念那一根根坚韧的细钢丝。
艾北柠:“啊,忘了这车没刹车……唉,抠门误事啊!”
用自己早已麻木的双手顶着快完全失控的车头,暂时发不上太大力的双脚稳住了摇晃不定的车身,眼看就到转弯处了,艾北柠没办法只能硬扭转车把把车拐了近转弯处。她记得,在经过弯道之后出去的一小段路开始,路面因之前灾后刚修整过所以比较平坦,自己的双腿缓一下就能把车停下来了。
谁知,刚一转出门口的新路,还没来得及减速,艾北柠就看到一个留着干练短发的紫眸少年正一脸专注又好奇地东张西望,对正在疾驰而来的自己毫不察觉。
她对着这不远处的少年大声叫道:“啊?前面有人?喂!喂!快让开,我刹车坏了,手脚麻了停不了车啊,喂……”
尽管艾北柠已经第一时间地大声提醒到,但少年还像还是不太搞得清楚状况。而,比他们反应更快的,是那早就想罢工的轮子。失去了链子联动控制的轮子,刹时间又再次失去了和牙盘齿轮的联系,终于彻底脱离了艾北柠的控制。
不出所料,艾北柠不可控地,连人带车地撞向了,那还在试图努力搞清楚状况的少年。少年被她和她的竹制自行车撞倒在地后,艾北柠脚下的自行车也终于在自身的各种隐患毛病、突如其来的路况突变和这次撞人意外共同作用下,艰辛地完成了它自证实力任务。然后在人们的惊呼中结束了它短暂而又刺激的一生。
而自行车的制作者兼驾驶者艾北柠,睁开因受惊紧闭的双眼,发现自己除了手脚麻木竟奇迹般一点伤都没有!她惊喜的坐在原地检查着身体,直到听到地面传来轻微的痛呼声。
她才一激灵地低下头,第一次去注视着被自己坐着的这片“地面”……
刚刚自己看到的少年,最终还是没有避开这次转角遇到的“车祸”,而且此刻自己还把人家当成了软垫子坐在了身下。难怪自己半点伤没有,合着都被这位舍己救人的“人型气囊”给缓冲抵消了。
散架了的车架子、车轮子和各种齿轮似乎都砸在他的身上了,身上脸上都是细细碎碎的各种伤口。
搞清楚状况的艾北柠马上从这少年身上移了下来,蹲在了他的身边,一边给他检查伤口,一边道歉和道谢:“对不起,我们在做实验比试,发生了些意外,我不是故意的。还有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现在受伤的就是我了……你要不要紧,除了这些看到的伤口,你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觉得痛或者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子夜心里有点憋屈,好像自己靠近这个建筑群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先是莫名其妙地中招被识破打消了自己相当有自信的潜行术;接着好不容易进来了又被这说着奇怪话的女孩用那奇奇怪怪的架子、轮子撞倒在地;而且最后还被这莫名其妙的女孩压在身下,真是耻辱。
是的,刚刚那一撞虽然始料未及,看着子夜现在的状况能受的皮外伤都受了,挺凄惨的。但其实,按照子夜的承受程度,哪怕是之前在战场上那般严重的伤痛,在他意识清晰的情况下,战友们也不曾见到他露出这般狼狈的样子,就连一声痛苦的低吟也没有。现在这区区皮外伤,连骨头都没断,子夜照理应该不会直接痛呼出声。
但他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叫了一声,因为艾北柠刚刚没发现他而着急检查自己的时候,差点就压到了他的根本,那姿势,那位置,实在是让他猝不及防地有些失措了。但那原因很尴尬,对一个半大的女孩直白地说出来更尴尬,更诡异。偏偏那女孩却心大得够呛,竟然无知无觉。情急之下,子夜只能佯装痛呼一声,以提醒艾北柠自己还在下面。
一想到那一刻的情形,子夜觉得,那可能是自己有生以来最耻辱的一刻了吧。他憋屈极了,但他偏不能说。毕竟就算他有那堪比城墙的脸皮说出实情来,他好歹也是潜入禹国的。没有人知道,这女孩要是问起来,自己要怎么回答?我是你们失踪多年的王子,现在我决定先行潜入用自己的双眼观察禹国?
子夜估计,自己上一秒这样说,下一秒这住在这里的贵族女孩就会叫来一堆士兵,把自己抓起来审问一番。毕竟禹王都叫黎明来接了,现在黎明还没回来,就凭空蹦出一个自称王子的人,鬼才信。子夜想得很多,又羞又懊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回了一句“我没事……”就不再多说了。
他这样子在艾北柠看来,那就是一副浑身不舒服,但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艾北柠:我好像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啊。我的样子虽然不至于可可爱爱,人见人爱,但应该也不可怕才对啊。
突然艾北柠想到了什么,她一边接过老师递来的医用酒精,一边对子夜说:“你不要紧张,你是我的粉,书迷?学生?不然为什么看着我会不好意思?放松点,我现在给你消毒,会有点疼,忍一下。但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她看着子夜年纪不大,但也明显比自己大。如果在这之前知道自己,但自己却对他没有印象,那就大几率是这两种情况了。
子夜听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书迷?学生?这女孩看着年纪不大,写书,还有书迷?有点夸张了吧。学生?看她的样子自己都还是学生吧,而且刚刚还明明听到她说谢谢老师来着。莫不是刚刚一撞把脑子给撞傻了吧?不会是这人一直脑子就有问题吧,所以刚刚才如此横冲直撞,还坐在那种……咳!
因为思维有点跳脱,而且又不是什么紧绷的时刻,子夜的表情管理就暂时下线了。他一脸疑惑的表情,也清楚直白地表露在艾北柠的眼前。看到这般表情,艾北柠如何还不知自己猜错了?
人家压根就不认识自己!她尴尬地笑了笑:“是我自负了,当我没说,你既然不认识我,为何如此紧张?”
不等子夜想到应答的话语,刚刚门口的守卫就跑了过来。守卫:“艾教官,负责送饭的人来了,我让他帮我看着门岗呢。我刚刚在那边看到您的自行车发生意外了,请问需要帮忙吗?”说完,他又对着子夜说,“子夜兄弟,你还好吗?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你不用担心,这里和北方不一样,医院有专人治愈你,还免费……”
子夜:“!!?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来自北方?”其实子夜还想问,这守卫为啥会会叫这小女孩教官,难道大家都顺着这脑子不好但身份尊贵的孩子?但想到就算真是这样,那也是无关重要的事。现在最重要还是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哪里暴露了!
守卫:“你别紧张,兄弟。你刚刚进来前不是填写了一份登记表吗?我就是看了那表上的内容才知道的。姓名:子夜,来处:北方之原,表上你都亲自填上了。”
知道自己虚惊一场的子夜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一旁的守卫以为自己猜对了他心中的疑虑,对他友善地一笑。
一旁的艾北柠听完俩人一番对话也觉得找到症结所在。她也出言安抚道:“原来你是刚回归的流民啊,真是对不起,我打乱了你的参观之旅。但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医院的确是免费的,连术后的住院修养也是免费的。就是接受治愈之后,术后恢复你需要额外的营养费和餐费,我也会负责到底的,毕竟是我不对撞倒的你。”
为了强调对真心投奔流光城的流民的真诚与友好态度,增加流民对流光城的归属感,在半年前艾北柠在一次与禹王黎森的会面会议中提出了把从禹国原有版图覆盖范围内来到的流民“投奔”建议改称为“回归”。
毕竟,那些地方本就是禹国的地盘,那么生活在禹国国土上的人们本来就应该是禹国的国民。禹国就是他们的祖国,他们的家,因为意外流落在外的人回家怎么能叫投奔呢?况且,严格来说他们从没离开过,比喻一下,充其量只是在客厅里待着,但家突然被拆了一半,他们被困住了。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客厅来到了房间见到自己的家人,家人怎么可以就因为一阵子没见就把人当陌生人呢!
这种说法和比喻一经提出,马上就把当时参与会面的众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大家都觉得艾北柠言之有理,黎森当即就表示通过这一改变,并马上让主管政务宣传的人制作公告,即日实施。与会的负责人接到命令当即就起身告辞,回去开始工作了,而且由于深受艾北柠那说法的感动,也想蹭她一波知名度。负责人在给民众的公告中机智地原文引用了艾北柠的一番比喻,并在句末印上了艾北柠的大名和一系列此时适用的头衔称号。
左右,这只是改变一个说法的事,实际的各种手续操作都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因为了解了当年的真相后,禹国的审核还变得更加仔细严谨。而且,不得不说,艾北柠的名人效应真的挺好用,那番比喻也的确触动到民众恻隐之心,引发了经历灾难后的共情。所以“回归”这一说法就这样在短短半年时间完全替代了原来的说法了。
眼下,子夜表现出来的样子分明是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艾北柠就自然而然地对他说出了这个用意颇深的词。但这进入了子夜的耳朵里却是激起了他心中漫天的巨浪。
子夜:流民,回归?流民怎么可能与这词联系上?还是自己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在他的认知中,流民一直都是被国家城邦视为累赘的。一个地方会大度地开放城门让流民入城,那只有需要极限压榨他们的时候。而早已一无所有的流民唯一还能献出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为了生存,流民们不得不把自己交给需要他们不分昼夜,艰苦劳作,但只会给他们一点点填不饱肚子的残羹冷炙的贵族。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把自己的命交给穷兵黩武的贵族私军和皇家征战先遣队,在残酷的战场上,在弃子部队里争那渺茫的生机。
没有哪个地方会给流民提供真正的治愈,而且还是免费的。流民这种在贵族眼中,就是一堆连贱民都算不上的东西。在贵族眼中这些名为“流民”的玩意,一向都只是人型的,用极少代价就能“买到”,用完即弃,连保养、修理都不需要的廉价工具。就算真遇到合心意的,那顶多也就是值得玩久一点,用久一点的玩意儿。
子夜:眼前这个贵族少女一定是在忽悠我。是因为她脑子不好使,对自己有什么所求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呢?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瞳色是无法掩饰的,一个连瞳色都黑得那么纯粹的少女总不可能对我怎么样。反正我也是想亲眼看看这国家的现状,那下一站顺势让他们送我去医院也不错,省得我自己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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