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繁月拿着馒头逗引着猫,使得它两只脚立了起来,浑圆的眼直愣愣地盯着她摇晃的指间。“你看它会站。”她把那口馒头塞进嘴里,重新掰了一块重复着逗弄的动作。
兰香咬着头绳,抓起顶上一大片头发裹住头绳的一端,麻利地缠绕了几圈,然后挽成一个团髻用银簪子固定在头上,下剩的头发辫起来在发中停下用宽于两指的布条绑缚,最后沾水抹平两鬓飞起的碎发,做完这一切后,她对着铜镜满意的点了点头,铜镜里的姑娘相貌平凡但胜在年轻,自有一种娇憨的气质在。
她走到桌前抓起盘子里剩余的馒头囫囵吞咽着,在喝水的间隙咕噜道:“别玩了你,一只猫你也稀罕,可不许再让它跳到床上了,我今起来觉得身上痒,肯定是它身上有跳蚤。”
繁月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两颊包得鼓鼓的,然后腾出双手顺着猫的腿弯像抱孩子一样把它高高举起来,她笑道:“你看它多干净,多可爱啊。”她把它拥在怀里拿指尖点着它湿漉漉的小鼻子:“你吃什么呢,还是吃烙饼吧。”她把昨晚下剩的饼子拿出来,用水泡软了,放在碗里端给它吃。
“这猫昨就在这里呆了一天了,你还要留一天吗,赶紧放出去吧,让它自己去外面抓老鼠吃。”兰香脱下木屐趿起布鞋,打开了门。
门外的天已经比取早膳时亮得多了,白晃晃的,高阔得像没有云又像是全部被云所织就,院落里四处的房居,人影济济,淡话声不绝,大家还在享受这短暂的悠闲时光,就像是云阳城里最普通的百姓民居一样,有一种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的满足热闹。
繁月满眼怜爱的盯着它吃食的模样,嘴里辩驳道:“昨日我们出去时开着窗,它自己不愿走,多留两天又能怎么样呢,而且它腿受伤了,可怎么抓老鼠呢。”
兰香把衣袖一直折到手臂处,两只光洁如洒了铜油的膀子茶壶一样叉在腰上,她盯着猫看了一会儿叹道:“这猫可真胖啊,一定是有人养着的,咱们后院都是些瘦伶伶的野猫,说不定这是前苑的猫。”
繁月抚摸着它,简直爱不释手,脑子里所想不经斟酌便脱口而出:“就算是前院的又怎么样,又不是我抢来的,人家长着脚,自己来的,况且如果是他们前院里养的,就该自己来找,他们不来找说明并不在意,难不成我还腆着脸送过去邀功么。”
兰香简直觉得这样的繁月她不认识了,口舌一下子利落了起来,对前苑的态度也全然没了该有的尊敬之意,大约是这猫钓出了属于她年龄的叛逆本性来。
她撇了撇嘴:“好好好,要是人真找来了,看你怎么说。”
繁月轻轻哼了一声:“他们难道不该谢我么,我可是救了它呀。”
“你呀。”兰香懒得跟她闲打牙,前段时间因着她受伤,两个人像乌云罩顶一般都有些意志消沉,既然有只猫能让她开心,也算是一件好事。况且猫这种东西不像狗那么恋主,也并非是人力可以牵制的,来来去去,走走留留,全凭它当时的兴致而已,说不定隔两天脚好了,又跟着其它野猫见天的乱跑。她提醒道:“咱们一天的定食就那么多,你要都拿去喂猫我也不管,反正是你饿肚子,你可别想我把口粮分给你吃。”
“放心吧。”繁月随口应下,两只手把猫从头抚到尾巴尖上,那猫享受的昂起比烙饼还大的圆脸来,浅眯着眼睛,舌头舔舐着鼻尖,身子长长撑开如直线一般,黑灰条纹的皮毛油光水滑的,行走间像条涌动的大蟒。
繁月小时候在江宁乡下也养过猫,可那些猫都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只有吃饭的时候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春天时,一只猫儿的叫声简直比十个幼儿的哭叫还要吵闹,它们就潜伏在窗沿下,在灶台上,在茅草松软的屋顶,没日没夜对着天空哀嚎,企盼着同类的造访。那时候人人都对它们深恶痛绝,谁还会在意它们餍足后的可爱模样。
马厩里,马六正在把挑来的水灌满水槽。
石条凿就的槽石里,一条条被錾子打磨的沟壑被水填满,灰白色的石料被染成了深绿色,不出三天,滑腻的青苔便会蛰居在水底,浮游开始繁衍,水质逐渐变为澄黄,污浊的死水和着腥软的马粪,让蚊蝇泛滥成灾。
不过这都是以往的景像了,自从繁月来了这里,一切都变得干净开阔,每一匹马在她的细心抚慰下都变得温驯听话,她可以一天为它们换两次驱蝇的香,为它们处理牛虻深陷在肌理的刺,用濡湿的帕子为它们冰敷肿涨的伤口。发炎化脓的蹄子被修开后那疼得发狂的马连他这个大男人都发怵,她就敢用染了劣酒的布条去缠裹,这些行为都有悖于一个男人对于风尘女子的刻板想像,她娇柔却不娇气,不造作反而贤良。
马六抬起草鞋快速踩住一只从干草堆里爬出来的老鼠,感受着它在脚下扭曲挣扎,他觉得自己这刻是掌管世间生杀的神。他今年二十将三,明年就可以和府里另一个年龄相当的丫头相配,然后生下一个叫马七马八的孩子,循照着他现在的日子在这府邸里周而复始的生存下去。
如果他是掌管世间生杀的神,他用力踩踏下去,老鼠在脚下吱的一声断了气,它的血络爆开来,尸体软绵绵的像踩着绵花一样,他可以娶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一看到就会忘却烦恼,心生激动的人,可惜他不是神。
他抬起头,看到繁月正带着满满笑意出现在远处,她手里拿着几根墙角杂地里薅来的野草,脚步轻快的来到他面前:“马六哥,你看这草可真特别,红得像鸡冠子一样。”
马六仔细看了看,笑道:“我们这叫它百日红,磨碎了可以治疮疥。”
繁月把它攒成一束插到喝水的竹筒里,然后拿起柱上挂着的草绳当臂绳挽系住自己稍宽的袖子,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两个人已经开始有了默契,她打扫马厩,他便把马拦到角落里,他装马鞍,她便帮他拉住缰绳以免马不安乱动,总之一切都是那么相得益彰。
当然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的平静,都会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打破。
徐官家带着一帮家丁来到马厩的时候,繁月正在打理踏云的毛发,看到人群气势汹汹的占满了马房前的石坝,吓得惊叫一声躲藏在了粮草垛后,她习惯了提防外面回来的人,忘了有人会从后院过来。
然而徐管家不是来找茬的,他是来找猫的,他随手指了七八个人出来,道:“你们从这里找起。”又指另外七八个人:“你们从西角门那里找起,剩下的人从池子边往后厢院找,见到猫就给我抓起来,记着别打,打死了你们得赔命。”大家应了是,各自散开来。
马六上前对着管家作了个揖,问道:“徐管家,这是做什么,什么猫要用这么多人找。”
徐管家一面左右睃寻着,一面心不在焉的答道:“当然是夫人养的狸猫,前儿个晚上走丢了,那可是个金疙瘩,找不到它小姐连饭都吃不下。”
“哦。”马六跟着他左右看了一圈,道:“猫我平日里倒是见过不少,这两日却没注意,马厩里一般藏不了猫,因为我们天天都打理着,而且……”
徐管家不耐烦的截断他的话:“行了,你注意着就是了,见到它就想办法报告给我,还是那句话,别弄伤或弄死了,不然咱们都交不了差。”说完理了理头上的黑色软帽,抬步出了拱门,沿马道往西角门方向走去。
几个小厮拿着长竹杆在干草垛上拍打着,威吓呼喝了一阵又转移的阵地,继而往水缸后,食槽旁,马棚的房梁上。繁月经此一吓,真是比猫还惊慌,她惴惴地挪步跑到马六身边:“马六哥,他们要找的猫是什么样的。”
马六回想着刚才管家的话,道:“说是一只狸猫,狸猫大多是黑灰条纹的。”
这么巧,繁月暗暗心惊,被兰香说准了,竟真的是前苑的猫,不过狸猫那么多,也许并不是那一只,可它偏偏就是前日晚上跑到了屋里。
也许它已经顺着窗户跑出去了,即便没出去也碍不着什么,左不过被发现了就装作不知道怎么来的,可它脚上有裹伤的布条,这证明它被人救治过收留过,然那个人却知情不报。
她在心里开始设想着万种说辞。
后院,芭蕉林。
薛情着了一件白色云纹交襟衫,头上束着家常带的黑檀色柳木簪,负手站在池上曲廊一脸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人奔忙。
徐管家从西角门甬道穿回后院房舍,又从房舍的院子中来到芭蕉林前的曲廊,见薛情站在那里向他微扬下颚示意他过去,他连忙奔过去,垂手站立道:“三爷,还没找到。”
“该不会是跑出府去了。”薛情信步走下曲廊,沿着芭蕉林中碎石子铺的小路往那下人住的木阁小院中走去,徐管家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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