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情想了想道:“好,你先放开我,咱们出去再说。”
繁月低头一看,自己的动作确实过于无礼,她脸色微红,退后了两步,但眼睛仍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不敢松懈,她再次恳求道:“你先给我吧。”
薛情不耐道:“我还会骗你么,我说了先出去。”
听到他不耐烦的语气,繁月终于还是退缩了,她可不想再挨上一顿打。
薛情仰了仰下巴:“你先出去。”
繁月俯身就要出去,却倏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摇头拒绝:“我不能先出去。”
薛情疑惑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女人总要跟他唱反调。
繁月道:“上次我在这里看到你钓鱼,你不是从这里出来的,一定有别的路,呆会儿我出去,你就从别的路走了,我还怎么拿回我的东西呢。”
薛情闻言,情不自禁哈哈大笑:“你也不是那么蠢嘛。”
繁月倔强地抿了抿唇,看来她是戳穿了他心里所想。
两人又对峙了稍顷,薛情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心里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明日还得早起去书院,回去大约也只能睡两个更次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上一抛,趁繁月惊呼来抢的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俯身窜了出去,繁月也被他拉扯着拖了出去,两个人如进去时一般,皆在地上挣扎良久,才颇有些狼狈的站了起来。
繁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草茎和灰尘,抬眼只见四野阔朗,虫鸣伴着些许鸟叫,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比里面冷清幽深大为不同,心里徐徐吐了口闷气,及见那少爷并不守信,提腿将走,一时之间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前拦住:“你说了,出来就还给我的。”
薛情低下眸子,恢复了惯有的冷漠脸色:“我怎么知道今晚的事,你会不会去乱说?”
繁月奇道:“我说什么呢,我说我晚上不守规矩到前苑乱逛么?况且我说什么别人就会信么?”
薛情冷笑道:“谁知道呢,你不是最会说谎了。”
繁月语塞,只得愤恨的看着他,在里面能有两句稍显平和的对答简直是他一时转了性子鬼迷心窍的结果,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冷漠,自私,毫不讲情面。像是看清了她眸子里的所想,薛情勾了唇角,把那铜钱往空中一抛然后攥在手里,逗弄戏讽道:“你想要么,求求我,也许我心情好不但把它还给你还会放你出府去。”
繁月把他由上往下看了一遍,那眼神太过讥诮,看得他眼角抽搐,简直就想伸手掐断她的喉咙,她道:“你真把我当傻瓜么,我卖身契在你父亲手里,我能去哪呢,我哪都去不了,你既然喜欢那个铜钱,你拿着就好了。”
未等他开口,她又道:“其实我骗了你。”
薛情听到那个骗字,顿时一身血气往脑上涌,这个女人终于露出马脚了,她要承认她是个阴险狡诈的人了,她来这里有她的目的,她故意接近他,扰乱他的心绪也有目的。
他咬牙道:“你骗了我什么?”
繁月笑道:“这个铜钱不是元宵节得来的,而是七夕节得来的,我们江宁的习俗,若遇到喜欢的人就把这铜钱送给他,而他则用另外一样物品交换,是私订终生的意思,我现在愿意把它送给你。”
薛情越听脸色越是发白,这个女人简直是卑鄙至极,她是以什么身份来调戏他的。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你不要太过份。”为免被他伤到繁月连忙伸手推拒他,然而力气终究是悬殊的,一阵挣扎间还是被他压到了石面上,看到他如此愤怒,繁月心里还是有些后悔,不该惹急了他。
突然身侧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两个人均有些愄然,慢慢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色似动物般矮小的东西,在白色的地面上拖着黑色的长影渐渐靠近了,两只眼睛透着月光,黄得像是玛瑙一般。它大约也觉得两人站在这里有些奇怪,且站且进,待走到近处才认出是熟识的人,蹭着两人的腿,然后大声哀叫起来。
是一只猫。
薛情脸色一黑,不知是夜色太浓,还是心情太差。
一定是他出门之时忘了带上院角门,所以让它跑了出来,现在不抓住它,到了明天小意又要哭闹,他可不想再一次大动干戈找一只猫。
他只得放开她,弯身去抱那只猫。
然而灰团才得了自由可没那容易束手就擒,它绕着繁月的腿转了几圈,一会儿往前冲攀上山石,一会匍匐着躲进路边草丛,再一会儿顺着那山洞逃到里面去了。
薛情徒劳的忙乱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气得用力锤打了一下石壁,不得不承认,现在他真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似乎每一次遇到这个女人,他都不会有好运。
远处的鼓楼敲了一次更漏。
薛情负气的坐在地上,背靠着山石,把头用埋进腿上,他很后悔,后悔这一晚不该出来的,现在真是又气又无力。
在夜晚,人难过时,所有低沉的情绪全都会涌进脑海里,无数郁结的痛苦反复鞭笞,忽而又想起自己的命运,在别人看来他是天之骄子,生在这么一个大家族里,有父母之爱,有兄妹之情,承祖父荫泽,本该是平安快乐渡过一生的。可是谁会想到这个偌大的薛府不是一个温柔富贵乡,而是一个渐渐增大的黑色旋涡,不停吸附着人往下掉,想要吞噬他,下面有虎视眈眈的堂兄弟,欲求无度的叔叔们,还有极度偏心的祖母。
那日在鹅颈山上,父亲拍着他的肩道:“往后希望你能带着妹妹出去另立家业。”父亲知道自己脱离不了这个牢笼,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得考取功名他得有一官半职,他得娶一个有权有势的夫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脱离薛家。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没用得很。
不单是一只猫都捉不到,就连自己的感情也是无法掌握到自己手上,他满足不了妹妹一点点小小的要求,他做不到让这个南府的人唯命是从,他真是一无是处。
他这般毫无掩饰的表现出脆弱,一时间让繁月有些进退两难。
是趁他不注意抢过手环离开,还是帮助他找回那只猫,还是只陪他静静的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说。
天上的乌云再一次遮掩住月亮的清光,四下一下子暗下来,只看得清面前的人朦胧的轮廓。繁月蹲下身来,轻轻的把手放在他背上,拍了拍道:“别担心,你要找它时,它会害怕反倒叫不出来,等它觉得没有危险了自然会出来,你放心,如果它来找我的话,我会把它抱过去。”
薛情站起身来,在这漆黑的空气里,繁月只听到他的鞋底踏着细石发出的吱喀声,慢慢地,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月光重新出现时,只看到他一个白色的如米粒大小的背影。
繁月突然眼眶红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无垠的天穹之下,显得人太过渺小,太过无能为力了。
果不其然,在安静的氛围中,灰团跑了出来,开始用脸贴着繁月的脚尖打滚。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心里也跟着怦怦直跳,她正准备站起身,却见到薛情刚才坐下的位置上,出现了一片叶子,一片在月夜下也能看清的红色叶子,鲜艳得夺目,与周遭的一切颜色都格格不入。
她把它捡了起来,拈在指尖转了转。
灰团在脚上仰面摊开了毛茸茸的肚子,她挠了两下,心里想到:她的手环被他带走了,而他掉下了这片叶子,那么她胡诌的那一切,算数么?
可笑,简直异想天开,她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站起来,因蹲得太久头有些晕沉沉的,四周景物在眼里天旋地转,只觉得前路渺茫,后路全无。
第二天,晴,晨曦时分,繁月在兰香的惊呼推搡下翻了个身,嘟囔道:“我好困。”
兰香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困什么,你看看你身边是什么?”
繁月虚虚地把肿涨的眼睛睁了个缝,只见枕边蜷缩着一个灰扑扑的事物,她抬手摸了摸,又睡了过去:“猫。”
兰香用力把她拉了起来,脸上的惊惶与她的困顿成了鲜明对比:“这要是让少爷小姐知道,不得又闹到天翻地覆么,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繁月喃喃道:“我会把它送回去的。”
兰香又气又急,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要是少爷又惩罚你怎么办,你忘了上次了,你回来可跛了好多天。”不但跛了,连精神也出了问题,萎靡了好一阵,现在才刚好,她可不想又见她那一脸死灰的样子。
繁月打着哈欠坐起身子:“惩罚就惩罚吧,打死我好了。”
兰香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不过见她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到底还是把脸上那大惊失色的情绪掩歇下去,她凑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小声道:“趁现在还没有多少人起来,咱们把它送到外面去,至于它回不回前苑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那猫大约被吵醒了,站起来用力地伸着懒腰,把身子拉成长长的一条,脖子上的铃铛摇晃起来,叮叮当当的响起。
这下兰香是彻底没有办法了:“它怎么来的,我怎么一点没听到声音。”
繁月摸了摸它的头:“谁知道呢。”
当然是她一路抱着它,拿手用力包握着它的铃铛,以免它发出太大的声音,还好这小家伙也困了,一回来就挨着她睡着了,若不然它走来走去怎么会不把人吵醒呢。
(https://www.eexsww.cc/91115/30276301/)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