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中刻,因为有师兄在侧嘱告,此场府试除考引外,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笔、墨、特用纸张等都由考场提供,包括吃食。
因此沈弈也未让沈仲行打点这些,拿着一张考引,零星吃过客栈准备的早饭,就与亲长、师兄们踏上前往考场的马车。
考场虽离得较近,但夜深人静,怕出意外,就雇辆马车。府城的青砖铺路,马车一直平缓行驶,转过客栈前方的小巷口,就一路直驱。
马车上,众人都为即将到来的府试紧绷绷,就连应考过一次的韩卫也不例外。为了缓解马车上沉闷,离得近的沈弈挑开车帘子,昏暗的车内照进一道道闪烁的光泽,让人不由自主迎着光出看去。
马车来到最后的长街上,康衢之上早已是车马骈阗,每辆马车前都有挑灯,星星落落,暖色调的灯火在长街上汇成一条曲线,恍如如长龙蜿蜒而行。
灯火微弱,汇拢起时,倒也刺眼,与沉幕的夜色互相比拟,朦胧得显得更加诡秘。
“好热闹啊,怕是掏空整个府城的车行的马车了!”如此盛景,让没见过这般景象的林边关的父亲感慨道。
其余人也是如此,善化县就算是县试,也不过比平常稍微喧闹,哪有像现在人山人海。此行他们也算是看过世面,回去也能和别人吹一吹了。
“可今年的学子也比以往多。”林边关心事重重,他打破自己老爹的好心情。
“也是”
人多就意味的竞争大,这对县试靠后的林边关可以说是上榜渺茫。
在众人又陷入忧郁时,直勾勾盯着车窗外的沈弈忽而言道:“他们应该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吧。”
“谁?”沈常安一头雾水。
沈弈回头严肃:“车行。”
众人哄堂大笑。
韩卫对这个脑回路奇特的小师弟无可奈何:“我们文人不重利,耻于言商,不像那些商贩唯利是图,你何必在意他们。”
沈弈却不以为然。
“各位公子,到地了。”车夫出声。
下了马车,他们见到的是一副压肩叠背的场面,科场外围也挤满了小摊贩,商人逐利,这一年一度的盛况哪能错过。
在府试面前,平日里“之乎者也”的学子也大着嗓门呼朋引友,找着跟自己的互保的童生,或是寻求相识的队伍。乱哄哄的,让衙役的工作步履艰难。
告别了亲长,沈弈等人没有停留在原地,他们善化县的学子是第一个入场,现在距离科场开门不到半刻,他们需要找到互保的另一人。
张由是今年县试第三,是林夫子替他们寻得的一位二十岁男子,快速在一块空地找到后,便去排队了。
“常安弟,你的鞋?”张由犹豫地指了指他的脚。
原是人太多了,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波及,不是头巾歪了,就是衣衫乱了。沈常安比他们更惨些,布鞋被人踩掉一半,光溜溜的脚后跟裸露在外头。
他脸一红,道了声谢,慌忙穿好布鞋。
卯时一刻,破晓的时辰,太阳朝暝冉冉东升。科场由里到外被人缓缓打开,掀起一阵积尘。
在等待数十分钟后,轮到沈弈时,他先是被两位衙役像县试般全身摸索一遍,接续鱼贯入场,进大门,接受禀生保人。
在这过程中,韩卫想张嘴跟沈弈说什么来着时,由于考场太吵了,他没听清,韩卫只能无奈摆手。
五人在四名执灯小童的带领下分别进入四处考场前,那里有一道用来检查的布幔围栏,沈弈进去后,里面有两位身穿贴身盔甲的魁梧军士。
在他们冷冰冰的目光下,隔着衣衫检查不够,还须褪衣脱鞋,解开头巾,披头散发再次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严防夹带。
没有问题后,沈弈快速离开布幔,解脱般地出了口气,他在里面都不敢呼吸,生怕被他们腰带上的剑砍了,虽然晓得自己不会有问题。
气还没呼完,刚刚接着他去布幔检查的学子不到十秒就被轰了出来,面朝下。他的套裤和小衣都被扒了,露出两瓣屁股,裸露在空气中,尤其狼狈。
其他一名军士踏步而出,手拿一叠被油涂抹的卷纸,斥骂:“今有考生一名,将夹带藏于肛口门中。来人,将此人带入大牢!”
那学子一听,立刻就痛哭流涕,求放过,显然是不能的。
去大牢要经过科场大门,数多人见他如此惨样,纷纷喊道:“有辱斯文。”
在看押衙役的大声解释下,他们都不敢吭声了,学子中有人脸色一变,快速把自己的夹带扔了,一时间,地上白纸络绎不绝。
那被当众处刑的学子不仅从此颜面扫地,还要面临处罚。
按《大渭律例》规定,作弊的人轻则罚款,重则戴枷锁示众三个月、杖责一百,以及发配边疆。(注1)
他那般让军士生气,恐怕被罚不小。看他穿着,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怕也掏不起消罚的钱财。
搜查如此严格,也不知小说中的女扮男装的学子是如何混入其中的?沈弈第一反应。
他最近在府城的书肆看到一本最近热销的话本,是女子扮男装,替兄科考,最后还成了女驸马的故事,后面结局还他没有看到。
想到这,沈弈有些唏嘘,不是可怜那学子没有如此境遇,是感叹现实中科举的严格程度超乎人想象。
但心底更觉得这么做对的,科举是古代跨越阶层能说是唯一途径,是读书人辛辛苦苦数十年所成,怎么能让偷鸡摸狗、作弊之人取得?那学子也是咎由自取!不值可怜。
最后进入考场时,沈弈由一位衙役专门负责寻找位置,给对方看自己的考引,收获一枚惊讶的眼神后,就被引到四个考场之外,在知府所坐公堂前方一间考号里。
在衙役引路的过程中,还非常贴心地告知沈弈:他们的考场是卷棚式廊道,纵横共长五十多米,左右有两排考室,各室相隔,饰以雕花,还有大门、廊道、考房、出恭、几座大殿和考生宿房组成,所在的方位都比一一指出。
他们到时,知府何大人已坐于公堂上方,是一位四十多岁、颇有威严的男子。
沈弈依礼朝他躬身作揖,随即转身寻位,是右边第一间,在坐前扫视一眼,发现跟他一排的还有五间,此时都有人了。
潭州府下辖六县,每一县一案首,也对的上。至于为什么他们来的比自己快?沈弈心想:也是,报名时都有专门通道,没道理进来时没有,不过是自己没问罢了。
沈弈还不知道他的出现引出其他县案首的心态不平衡,善化县出了位十岁的县案首,在这个文风不盛的地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他县案首都被告知了一遍又一遍。
此次府试录取五十人,可实际上,县案首就占六席,给其他人的不过是四十四的名额。
可当了案首,自然想一直当下去,就比如现在的府案首,他们中最大二十,最小也有十五,比沈弈差的可远了。若他考的与众人不相伯仲,知府很有可能希望自己任期中出一位“神童。”
沈弈哪晓得他们复杂的想法,他的考号是一个类似佛龛的空间,宽约一米,进深不到一米半。在里面根本躺不下。考号连门都没有,夜晚住在里面相当于露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考号里是干净的,无需擦拭,其余的无论你是贫富贵贱,一律相同。
坐好后,府试还未开始,陆续有衙役将考试所需的笔墨纸砚送至他考号前,考纸没有分发,问后才知是开始后才有。
沈弈耐着性子,等到开始了。
不远处敲锣声一响,考纸就被送来,他拿到第一眼就看见考纸上写着所在座位号,还加盖一个“堂”字的小戳。
沈弈想起来了,林夫子和韩卫都有跟他提给此事:县试考取前十名者,为「县前十」,为一项荣誉,至府考时,需提坐堂号。
堂号就是在知府面前,县案首在最前一排,其余人依次往后,韩卫应该就在自己后面,难怪进来前,他要跟自己说话,可惜当时他没听见。
接着,跟县试不同,他发现考纸已经写满考题,只待他填写就成。
府试考帖经、杂文、算术、策论四场,第一场的贴经考记诵,类似于前世诗卷的填空与默写。考官从经书中选取一页,摘其中一行印在试卷上。根据这一行文字,考生要填写出与之相联系的上下文。
科举,更可怕些,贴经要求通三经以上,通五经者为上上,《孝经》和《论语》为必选。
大经的《礼记》《左传》可选一,也可都选;中经的《诗经》《周礼》和《仪礼》可选一经或二经;小经的《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可选一经,按指定段落默写。(注2)
选的越多,并且都会,自然考的越好,这是相对的。
除了两本,沈弈还选了《左传》、《诗经》、《周礼》、《尚书》,总共六经。
可能这对其他学子负担颇重,可沈弈却是游刃有余,他完成了系统的任务,可是能过目成诵,加上平日的苦读,都把这些经书记的轻轻松松!
当然帖经不只考记忆,又考书法。何知府独爱雍容华贵的字体,推崇赵子昂“赵体”。沈弈所用的虞体被赵子昂夸赞过,并且他的书法圆融冲和,有遒丽的君子气,很好的符合何知府的脾好。
有什么比考试考到自己的擅长处更开心的?沈弈心情好极了,他下意识地舔到自己的后槽牙,却舔个寂寞。最近成长期,又掉牙了,突然多了一块洞,总觉得痒痒的。他想早早的结束考试,快速的书写起来。
府试一天里可休息三次,期间会有衙役会送来饭食和清水。
午时,当负责沈弈的衙役来时,对方刚好放下墨笔,还拉动身边的小铃,右侧就有两位小吏过来,正好与送饭的衙役碰头,三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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