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宫外,各式宫人手里端着东西,沿着长廊走得飞快,全程屏息凝神,不敢大声说话。
乌压压一片云沉在宫内,不知哪来的一阵阴风,吹得门前树木一阵簌簌作响,连门窗都剧烈抖动了一阵。
等候在门前的大太监胡有得焦急地踱着步子,平时十成稳重的性子,今天难得地流露出紧张情绪,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轰隆隆一阵雷响打破了平静,一名稳婆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越来越黢黑的天色,抬起袖子擦了擦满额的汗,吩咐宫女道:“去,再备些热水,要快!”
宫人得了命令,很快离开了。
稳婆转身回到房间的瞬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本来干燥一片的地面瞬间湿透,聒噪的蝉鸣声也小了下去。
房间里点满光烛,光线从窗子透出来,南薰宫被映得比往常更亮,几个人影在光晕中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房内一声响亮的叫喊声,天边响起巨大可怖的炸雷,下落的雨水陡然间变成激烈的簇箭,啪嗒嗒直射|向地面,溅起阵阵水花。
在场的宫人都冷不防吓了一跳,疾退几步,朝檐下更深处躲去。
狂风猛地袭来,吹得人衣裳四处灌风。
胡有得再抬眼时,却见不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两条金灿灿的擎天巨龙,浑身的簇金鳞片异常清晰夺目,盘旋着向上升腾而起,映亮了整个天际,一瞬间仿若白天一般。
宫人们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瞠目结舌地呆立在原地。
等金色光芒渐渐减弱,天空逐渐变得紫红,周遭所有树木、房屋都笼上了一层紫红的光,胡有得的脸上也变了色泽,暗夜里看起来,简直是一副诡谲景象。
房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
稳婆喜笑颜开,向门口的大太监禀报去了。
床榻上的宁贵妃刚刚生产结束,浑身软乏无力,喘着不匀的气息,碎发因为汗湿黏在额角。
但即便乱了鬓发,湿了小衣,也能看出她格外出挑的容貌,此刻因为脸上挂了笑,更显娇媚动人。
宫女们适时将锦绣团花的小被褥呈上,交由一旁站着的奶娘裹在婴儿身上。
奶娘接过小婴儿,想要查看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刚掀开被褥一角,就和目光望向窗外,似是不知道看什么看呆了的小婴儿对上了视线。
呼吸凝固两秒后,奶娘懵了:“娘娘,小皇子怎么不哭啊?”
小手正在空中虚抓的小皇子忽然愣住了。
下一瞬,他“哇”的一声,刚一张嘴,啪嗒,掉下个什么东西。
奶娘眼疾手快赶紧接了住,仔细辨认一番,竟然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金子!
她看看手中的金子,又看看哭得冒鼻涕泡的小皇子,激动得双手发颤,嗓音都有些拐弯:“皇子衔金,皇子衔金,这是好兆头啊!”
与此同时,小婴儿清澈的瞳孔里,映出了外面紫红色的天象。
“吱嘎”一声,房门开了,赶来的不是稳婆,而是皇帝。皇帝忙完了前朝的事,就连忙启程赶往南薰宫,这是宁贵妃的第一胎,他希望能陪在她身边。
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了盘龙升空的奇景,天空被金黄的光芒映亮,让他不由得驻足,抬头看了过去。如此盛大壮观的流光溢彩,即便他是大凌天子,也从没有见到过。
黑瞋瞋的瞳孔闪烁着,他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等进了南薰宫,觑见阖宫众人全都仰头望天,满脸糅杂着兴奋和虔诚的情绪。大太监胡有得眼睛亮,一眼觑见自己,忙颠颠地跑过来,抑制不住的兴奋语气:“皇上,这事真奇了!宁贵妃娘娘诞下小皇子的时候,天上竟然腾起了两条巨龙!”
忽然想起什么,他一拍脑袋,垂下目光,“奴才多嘴,皇上应当已经看见了。”
看来,刚才的金龙出世,应当与小皇子的诞生有关。
楚穆安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由担忧转而为兴奋,但很快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沉吟一瞬,拾级进了房。
进门时,他看见眼底皆是笑的奶娘站在宁贵妃床头,将小皇子递给她看。
宁贵妃伸出手,触了下小婴儿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奶娘手里的物件,正要和她说些什么,余光觑见一个高大身影,忙咽下了嘴里的话。
抱着小皇子的奶娘忙退步撤到床尾,皇上急趋几步,坐在床畔,伸手覆上了宁贵妃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说道:“朕来晚了。”
宁贵妃轻摇了摇头,任由皇上的手抚在自己汗湿的碎发上,笑道:“无妨,臣妾的事是小事,皇上肯来,臣妾就已经知足了。”
奶娘听得缩了缩肩膀,怪不道宫中人人都说宁贵妃最为受宠,皇帝平日威严慑人,可面对宁贵妃,一举一动都不无心疼关切。
等安抚完了宁贵妃,楚穆安这才想起小皇子,站起身问奶娘:“小皇子怎么样?”
奶娘抱着小皇子走近些,将包裹在寝被里的他呈给皇上看:“皇上,有件稀奇事,小皇子生产时,口中衔着一枚金,就是这个。”
她展开手掌,一枚璀璨的金子正躺在手心。
楚穆安伸手拿了起来,左右翻着看了看,心头蓦地涌上一阵狂喜。他原地踱步,将这枚金捏在手心,随即站定窗边,看着外面的漫天紫红,直觉得心脏惴惴跳得飞快,快要突破腔子。
为再做证实,他回身询问在场其余宫人:“你们也都看到了?”
楚穆安摩挲着掌心的金子,质地形状确乎和宫中打造的有所不同,得到了众宫人肯定的答复后,心思已然明晰。
他掀起眼皮看向小皇子,皱巴巴的脸现在实在是不大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隐隐觉得,这孩子身上透着与众不同的气质。
楚穆安微微弯起唇角,眉眼变得柔和了许多,伸出大手轻捏了一把小婴儿的脸,却见他小腿一蹬,哭出了个鼻涕泡。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说道:“双龙升天是盛世之兆,口中衔金也是我大凌之幸!八皇子诞生竟然异象频生,想来是上天在提醒朕,八皇子将来必能成就大业!”
他掖了掖包裹八皇子的襁褓,抬眼去看宁贵妃,面上皆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宁儿,你给朕生了个好皇儿,朕要重重的赏!”
宁贵妃回以一个微笑,随即一言不发,只微抬下颌,奶娘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忙上前将八皇子接过,去擦洗身体了。
这一天,八皇子得了个名字,楚霄。
楚穆安的意思是,要他承载大凌的霄云之志。
这名字和楚霄穿越前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缩小了年龄和身子,智识也变得和小儿没什么两样,动不动就挥舞着小短手呜呜哇哇地哭,根本不知道自这一天起,他被全皇宫的人寄予了什么样的希望。
当晚,八皇子诞生之日天降异象的事就传开了。
宫里不少臣子和宫人都因为亲眼所见而心头大震。虽口中不说,但他们都明白,这样明显的异象,预示着八皇子正是上天降下的金龙之体。
对于一心想培植圣君开创大凌盛世的楚穆安来说,龙颜必会大悦,想来日后皇子间的竞争局面将有所改变。
果然,仅过了一天,皇上就派人把楚霄锦绣团花的襁褓扔了,改叫宫中最好的织女用金丝织就,他的小床铺也全换成了金黄的枕头、金黄的床被、金黄的帷幔……
楚霄一醒来就被璀璨的金光晃瞎了眼,于是一睁眼就开始嚎啕大哭,好几次蹬掉了身上的金黄被子。
直到一双大大的手覆住了他的小身子,将被子盖得严了些,他才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楚霄还有着原世界的微弱记忆,只是年纪还小,没能完全唤醒,因此暂时以梦的形式存在。
梦里的场景十分离奇,他顶着黑眼圈在公司加班的一天凌晨,去楼下买了杯咖啡续命。喝下一口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完善方案的时候,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钝痛。
捂着胸口强撑了片刻,他已经大汗淋漓喘不过气。几分钟后,他失去最后的意识,倒向办公桌,滑落的手臂打翻了温热的咖啡……
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楚霄吓得惊悸不已,高烧都飚了起来,脑袋滚烫滚烫的。
宁贵妃去碰他时,手猛地瑟缩回来,声音都抖了。她趿了鞋起身,披上一件外衣到外头找宫女。
夏果今夜值班,正靠在墙根打瞌睡,听见声音揉了揉眼睛,继而见到了急促奔向自己的宁贵妃。
“快,去太医院叫章太医过来,就说八皇子发烧了!”
夏果本来还眼睛迷离,一听这话醒了大半,也紧张起来,说了声“是”,回身跑出了南薰宫。
宁贵妃回到内室,满脸心疼地抱着楚霄,可楚霄烧得糊涂,肉乎乎的小短腿一下下蹬在她身上。
她捉住他的小脚,又用帕子去拭他额上的汗,却见他眼睛闭得紧紧,长长的睫毛随着脸部表情的抽搐一动一动,看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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