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镜听见蓝衣男人发出一声蔑笑,墨衣男人倒没有再为难她,道:“同光,我们走吧。”
蓝衣男人颔首,二人一道下楼,吴镜这才长吁口气,未了又担心他们会不会跟老板娘告状,再把自己辞了。
踌躇半晌,心情忐忑的回到大堂,管事看到她下来,过来说已经楼里快打烊了,她可以回去了。
这个回去应该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回去,吴镜揣摩一番,确认无误后方回了客栈。
这日,吴镜正在房里背书,不期然一阵敲门声,打开房门,见是同届秀才张昭。
她不常与其他秀才走动,多数时间都是在抱书自愉,张昭性情开朗,为人仗义,同其他考生关系都不错,和她也算半个朋友,吴镜请他进屋,问有何事。
张昭看她还蒙在鼓里茫然无知,道:“吴姑娘有所不知,今日十五,芙蕖园有国子监为我等考生特设的曲水流觞诗会,你不去可是埋没人才了。”
曲水流觞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国子监竟也有与民同乐的兴致,她虽也心向往之,但打眼瞧瞧自己身上装饰,缊袍敝衣,实与雅会不符,作为文人到底还是要面子的,便推辞说身体不适不宜前往。
张昭哪里知晓她的心思,还以为吴镜说的是真话,他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立刻提出要带吴镜去医馆治疗,吴镜一个大好人自然连连摆手,万般推脱,就在二人你拉我扯,盛情难却的当口,一个令她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张兄何苦强人所难,吴姑娘这样怀瑾握瑜,孤高自许之人,怎愿与我等凡夫俗子为伍,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吴镜:“……”
张兄你进来时为什么不关门?
张昭这个老实人像是受到了很大冲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镜:“是,是这样吗,那你还去……”
“我去!”
吴镜瞪眼萧广白,恨不得拿鞋底子抽他那张人模狗样的脸,张昭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搞懵了:“可你不是身体……”
“哎,张兄此言差矣。”吴镜摆摆手,义正言辞道,“圣贤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区区风寒而已,何所惧哉,张兄还请稍作等候,我更衣便来。”
说着把张昭不由分说的请了出去,连同靠在门边的萧广白一起拒之门外,平生头一次为自己亵渎圣贤而感到羞惭。
翻箱倒柜半天,勉强找了件能上台面的如意云纹衫,还是她及笄之年阿爷花高价托村里绣娘给她缝制的衣裙,当时因为不合身没穿,现在正好救急。
吴镜套好衣裳,一个连吃饭都要靠务工的人,自然没有什么脂粉妆奁,珠钗首饰之类的点缀,便用束带将头发高高扎起,看着也算精神。
出了房门,见张昭果然信守承诺等她,心下一暖,随即又看到萧广白也没走,在那儿环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吴镜出来,眼中闪过刹那异色,说话却依旧欠揍:“吴姑娘竟舍得走了,实在是难得啊。”
张昭也跟着应和,毫不吝啬地夸她:“平素看吴姑娘穿着简朴,现下这样打扮,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了。”
说完又记起她是个女儿身,这种夸赞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轻浮,忙又致歉:“吴姑娘莫怪,我是真心诚意这么觉得,呃,不对……我的意思是,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呃……”
吴镜还没说话,萧广白已经笑的前仰后合,拍拍张昭肩膀:“兄弟,你是不是平常不怎么和女孩子说话?”
张昭闹了个大红脸,挠挠头赧然道:“的确如此。”
萧广白笑的越发起劲,吴镜看不下去这厮欺负老实人,白他一眼,拉上张昭救他脱离苦海,三人前后同行前往芙蕖园。
到了园内,已有许多红男绿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夏国虽允许女子进考,但诚如萧广白所说,正儿八经来参加科考的屈指可数。一则洛阳纸贵,读书是很耗费钱财的事,很多人家儿子尚且不进学堂,何况女儿。二则即便有女子参加科考,考的也是专门为女子开设的官职,大约就是掌设,掌苑,掌灯之类的宫人女官,且考这些的大都是大户人家有钱有势的女儿,要么是为了充门面,要么是为了朝堂关系,像这样来和男人一样考进士科的,实在屈指可数。
是以她一进去,就被许多人侧目而视,大家神色各异,窃窃私语,百十来人的目光聚在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只低着头跟紧张昭,但郁闷的是,张昭这个自来熟一道上称兄认弟,还每次都不忘介绍吴镜,一路走来,吴镜听的最多的就是别人恍然大悟的那句:“原来你就是那位吴姑娘啊。”
吴镜硬着头皮寒暄,脸都要笑僵了的时候,终于到了他们所在的梅组,大家入亭坐定,文人墨客一齐谈天说地,把酒言欢,吴镜悄悄问张昭诗会怎么还不开始,张昭告诉她,听说今天有厉害朝廷官员到场,大家尚在等待,吴镜还想问是哪位官员,就听见园内主持高声道:
“下官会同众学子拜见楚侍郎,陈司业,陆主簿。”
紧接着一片离坐之声,众人皆垂手揖礼恭请来人,吴镜也随之起身,只听来人淡道:“诸位随兴即可,不必拘礼,入座吧。”
声音有些许耳熟,吴镜按捺不住好奇,略略转身去看,见那人一袭紫色官服,正背对着她与其余两位身着绿色官服的官员说话,两人不住点头,一会说完,芙蕖园主持上前道:“楚侍郎,您看这梅兰竹菊四组,您是想选哪个入对啊?”
就在他回身应答之时,吴镜看清了他面容,确是那日在醉梦楼帮过她的墨衣贵人。
须臾静默中,大家都怀着紧张而又跃跃欲试的心态等他选组,这样能在当朝重臣面前露脸的机会,试问谁想错过。那人并未多加考虑,眼神一指离他最近的梅组:“就这里吧。”
主持应声是,便带着其余二人去了另外三组,没被选上的多少都有些沮丧,被选上的梅组受宠若惊,纷纷再次避席躬迎,一番客套后,诗会正式开始,大家坐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再行赋诗。
头彩当然是由楚侍郎先行泛杯,随侍取来灌酒竹杯,楚侍郎掌心一拨,酒杯便沿着河渠蜿蜒而下,众人屏息凝神,暗暗在心底作准备,吴镜本来不紧张的,被这氛围一感染,手心也出起冷汗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
片刻,杯停水静,一位唇红齿白的年轻书生执杯起身,做个请的手势:“小人献丑,大人请出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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