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卫攸倚在客栈二楼的窗户上数着时日,不知道母亲这些天会担心成什么样呢?
肯定已经安耐不住去找师母商量怎么找他和师姐了。
颜文隐倒是坐在一旁一门心思地研究凶杀案,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挺机灵的,论武功她比不上众师兄弟,单论智慧嘛,她还是略胜一筹的。
“诶,你们听说了嘛?邻镇柳府一家也被灭门了!”
“怎么没听说!我表哥就在衙门当差,他说那些人死状跟震北镖局的人一模一样呐!”
房门没关,走廊上两个年轻公子正在议论新的一桩命案。
“柳府?是柳育谷府上?”颜文隐不禁起身拦下他们问道。
那两个公子哥纷纷点头回应。
“师姐,你怎会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曾经被卖到那里做丫鬟呢。
那年夏天颜文隐刚满八岁,颜均为了还赌债拉着她跪在府门外哭求着将她卖身为婢。其实当丫鬟也没啥不好,只要有饭吃有瓦遮头,不用跟着赌鬼阿爹风餐露宿就好,毕竟如今时局也不大太平。
可她入了柳府才知道,这里的丫鬟时常受到几位夫人的毒打,只要有不合心意的就往她们身上撒气,连八岁的她也难逃毒手。身上经常一块青一块紫的,阿爹是自从送她入府那日起再没出现过,根本不指望他会来救自己。
这日子真是过够了!
于是那日趁着陪三夫人上香之时,她溜到一艘货船上,尽管根本不知道它会开到哪里,反正她是不会再回柳府或者去找那个把他当货物一样卖掉的阿爹了。
当她再次打开船舱时,不晓得已过了几日。那艘货船停最终停靠在一个叫做星尾岛的地方,船上的人忙着卸货根本无暇顾及她这个小丫头,于是她就这么轻松地下船,在岛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阿爹跟柳府这下肯定找不到我了吧?!或者他们压根儿也没打算找。
她未料到星尾岛如此之大,夜幕降临之时,她记不清自己身在哪座山头,早已饥肠辘辘。撑了一会儿不知是饿晕了还是太疲惫,她迷迷糊糊又睡了一晚。
“醒醒”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夏旻琮。
“呜天又亮了啊,好饿”她刚坐起来揉眼睛,肚子便开始打鼓似的乱叫。
“你怎会睡在这里?”夏旻琮扶着眼前的小丫头起身,“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我是从中原来的。”
“你一个人?”
夏旻琮很好奇这几岁大的小丫头是怎么一个人从中原辗转来到星尾岛,在听完她一通“控诉”后才明白原委。
“所以你不打算回中原了?”
她拼命地摇头,弱小的身躯缩卷成一团又重新藏在丛林中。
“走吧。”
“走?去哪儿?”
“跟我回家。”
她一刻也没有犹豫,拍拍屁股上的灰就这么跟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叔回家了。反正能先给一碗饭吃也好啊,听阿娘说做饿死鬼是世界上最惨的事情。
几天后她才知道带她回家的男人就是星尾岛的岛主、星宿派的掌门人夏旻琮;后来他还成了她的义父,亲自教授了空宿派的武功。
再后来的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义父遇见她的那座山是什么地方,为何平时不允许弟子前往?
“那里安葬着义父兄嫂的女儿。”夏旻琮眼角流露出些许哀思,“我的侄女曾也是我的徒弟,她叫做夏晚霁。”
颜文隐那时才知道她竟然在坟头睡了一晚上,想想还真是后怕!而后数年,每逢夏晚霁的生祭、死祭她都会跟着义父去拜祭。
晚霁姐姐,如果你活着该多好呢?我真想见见你,因为义父说我与你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呢,当年义父愿意收留我多少也是以为这缘故吧
“师姐师姐!”卫攸伸手打断了她的回忆,“想什么呢?”
“小师弟,不如我们去西水镇看看吧。反正这么多日也没线索,说不定还能遇到义父呢。”
“师姐,我觉得我们该回去了。”
“你就是怕被你母亲念叨吧?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颜文隐倒也不是发脾气,只是很不喜欢卫攸对他母亲唯命是从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气概?
“不行!出门在外我必须保护你。”卫攸有点急了,小跑两步追上颜文隐。
“就凭你?”
卫攸嘿嘿傻笑了两声,“就凭我!咱们上路吧,师姐!”
其实论剑法、内力卫攸的修为都要高出颜文隐几层,毕竟他是玄宗派掌门夏旻琮的关门弟子,虽然年纪比颜文隐还大两岁、又是同时入门,但因她吵着闹着要当师姐,卫攸这才做了她的小师弟、小跟班。
“走!出发去西水镇!
话说西桥镇、西水镇相距并不远,十年前本就归同一个县衙管,后来朝廷中买卖官位的风气渐长,上头竟为了吃黑钱硬塞了个官职下来,这把一个镇才划一为二。
酉时三刻。
二人来到西水镇随便找了家小客栈落脚。
“时辰还早我们去柳府看看吧。”颜文隐是个急性子,刚放下包袱就拉着卫攸往柳府的方向走,没记错的话应该在城东。
不巧的是柳府此时已经被衙门封查了,门口还站着不少官差,看来只有晚上翻墙进去了。
“师姐,你看墙角那儿有个男人鬼鬼祟祟的!”卫攸拉了拉她的衣袖,指着柳府外墙的一角。
是他?
见到那熟悉得来又陌生的面孔,颜文隐立马背过身去。
远远地,那人也瞧见了他们。
她竟然没死?颜均以为当年她不过八岁大逃出去柳府肯定只有饿死的份儿,看样子肯定是被好心人收留了,都长这么大了啊
“小隐?你是小隐吗?”颜均瘸着腿走路非常吃力地走过来,一个不留神竟然跌倒在颜文隐脚下。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颜文隐被他这一举动吓得连退三步。
“小隐,我是你阿爹啊!”
“谁是你女儿?”颜文隐冲口而出,尽管内心深处还是有丁点儿后悔,但反正已经说了就不管那么多了。
“师姐他真是你阿爹??”一旁的卫攸倒是瞪大了双眼,看想想这一出父女相认的戏会怎么唱下去。
怎料颜文隐丝毫不给他看戏的机会。
“你还活着!老天有眼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颜文隐打断他,根本不想跟他废话,“你怎会在这儿?”
原来那年柳育谷得知颜文隐逃走后不依不饶,硬要颜均把自己也卖身到柳府做奴才才肯罢休。这么一做,便是八年。
颜均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每次逃不过数十里就被抓了回去,毒打挨得多也就被迫认命了,但总归他还是幸运的,至少这次柳府被灭门时他因被指派到地里收田租躲过了一劫。
“我们老爷柳育谷跟震北镖局向来没什么往来,但在半年前突然有个武功高强的人登门拜访,柳育谷总是跟他到地下密室窃谈。从那儿之后柳育谷便与龙镖头熟络起来,几乎每隔三五日互通信件,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但具体做了什么交易,柳育谷是肯定不会跟我们泄露半句。”
此时颜均与颜文隐师姐弟二人同坐在巷子口的茶档,他说完话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如今的她早就出落成沉鱼落雁的大姑娘了。瞧着一身行头,一身淡粉色长裙、长发垂落至腰间,宝剑跟身,不知道她入了哪个武林门派?
“两家惨案如出一辙,凶手基本上可要断定就是同一伙人。很可能与这笔交易有关。”颜文隐说完皱眉看着老头儿,“干嘛一直盯着我看?这事情你还跟谁提过吗?”
“没没有,我这不也是刚从乡下赶回来嘛。原以为田租收不上故意晚回来几天没想到”
“颜叔叔您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卫攸憨憨地笑了几声想缓解气氛,哪知话音刚落就见颜文隐从钱袋子里抽出一张五十两银票“啪”的一下搁在桌上。
“我要是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短时间不在西水镇露面。”
“小隐我上哪儿躲去啊?”颜均有些犯难,而且那么难得才和亲生女儿重逢。
“前几日在乡下不就挺好的吗?”颜文隐看穿了他的心思。
在她心里早已没有他这个不称职的阿爹,今日一别希望他日都不要再相见,这五十两就当感谢他生育之恩了。
想起过往的种种,休怪她不念父女情,事实上根本就没这份情。
“师弟,我们走。”
“师姐可是颜叔叔他腿上还有伤诶,师姐你等等我!”
这个卫攸真是啰嗦,颜文隐不想听他废话飞快起身离开。
果然知父莫若女,她刚走颜均就一把抓着银票笑得合不拢嘴,还算这小妮子有那么点儿良心!回乡下就回乡下,他还不想在这儿待呢,要万一碰上折返的杀手自己这条小命可就呜呼哀哉了!
对,他得有多快走多快。
“师姐!你等等我,你当真不管颜叔叔了?”卫攸追上颜文隐,一剑拦下她。
“你看看他还在吗?”颜文隐轻笑一声,双手环抱胸前也不转身。
卫攸回头望向茶档,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行凶之人做事干净利落,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看样子也不用去夜探柳府了”
回到客栈颜文隐闷闷不乐地倒上一杯酒独酌起来,按照昨日那个斯文公子哥说的莫非凶手是玄宗派或是苍门派的弟子?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师姐,我刚跟店家打听了下。”卫攸冲进来迅速关上房门坐到桌前,“师父很可能也来过这儿。”
“真的?他在哪儿?”颜文隐放下酒杯说着就要出去找人。
“不知道。”卫攸无奈地摊手,他只是向店家描述了师父的身形外貌,刚巧店家有点印象说在早两日见过,毕竟西水镇难得遇见剑不离身之人,就像他和师姐,店家对他们的印象也很深刻。
哎,义父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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