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手上快速地就把自己的手机丢到了自己的身后,企图让它下降一点存在感。
手机被丢落在沙发上,发出“扑通”的一声闷声。在安静的屋子内听起来就变得尤其明显。
而郁安的面上却是一片坚定,甚至还能看出理直气壮的感觉。
江绥就站在原地没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郁安对视。
他很确定刚刚郁安屏幕上闪过的那个联系人就是方渐寻。
方渐寻没联系他?
小骗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江绥觉得要是再过分一点,郁安都能直接蹬鼻子上脸了。
两个人谁都没没先对方一步开口说话,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氛围久久地对持着。
江绥看着郁安的视线微微上移,看到了他因为没吹干而轻轻耷下来的黑发,在客厅灯光下有一圈淡淡的反光。
江绥默默地就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就开口对着郁安道:“那寻哥可能是太忙了忘记打过来了吧,刚刚我也是特地打电话过去问了他才知道的。”
算了。
反正这小骗子说什么他都愿意相信。
“你先把头发吹干再说吧,不然待会要着凉了。”
郁安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绥的面上的表情,在感觉江绥刚刚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时候,才慢慢地放下心来。
他微微偏头,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自己刚刚丢出去的手机了。
郁安咽了口口水,暗自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在江绥面前做出了太多不符合前世该有的走向行为了。
为了防止自己的不对劲让江绥起疑心,所以他决定先跳过和江绥谈论和赵姨还有方渐寻有关的事。
郁安换了个轻松的表情,抬眼看着江绥。
“嗯,在吹头发之前,我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江绥听到郁安突然换话题,也没再继续往下问。
他只是拿过郁安刚刚放在桌上已经喝完牛奶了的玻璃杯,准备拿去厨房洗了。
走之前,江绥看着他轻声问道。
“什么?”
郁安抬眼和江绥对视,手里还抱着吹风机没动,他把刚刚糊作一团的线展开又缠绕。
纯黑色的连接线和随着他的动作而露出来的白皙小臂作出了个强烈的色差对比。
白色和黑色在他纤细的手指下交错又失去秩序,看得江绥有片刻失神。
然后江绥就听到那位在手上把玩着连接线的人说。
“江绥,我刚刚洗完澡。后腰上的药该补涂了,但我一个人好像够不到。”
说着,郁安就对江绥弯了弯眼角。
“所以…待会能麻烦你帮我涂药吗?”
听到郁安的话,江绥楞了一下,拿着玻璃杯的手微微收紧。
他面不改色地就移开了自己放在郁安手上的视线,别开脑袋低低地嗯了一声。
“等我洗个澡就帮你涂。”
说完,江绥就把要洗的杯子放到一边。然后默默地就加快了准备去洗澡的动作。
而另一边,郁安应了一声好。
然后就重新地插上了吹风机的电源开始给自己吹头发。
江绥的动作很快,还没等郁安的头发吹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抱着睡衣进去洗澡了。
郁安就坐在江绥家的沙发上,边打量着江绥家的装潢,边打理着自己的头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绥还没正式住进来的原因,郁安总觉得这里的装修风格冷冰冰的,没什么活力。
房子很大,整体上下但是又黑白灰三种颜色构成,就连江绥刚刚递给他的睡衣是白色的、吹风机是黑色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大理石通体色调简单。所有家具的元素都是平扁方直带着转角,硬邦邦的让人感觉不到有什么温度。冷冷清清的,和郁安喜欢的风格差别很大。
莫名的,郁安又觉得这种风格和江绥的气质很符合。一直都是冷冰冰的,看不到什么毛茸茸的温暖感或者是五彩斑斓的绚丽感。
但本着“别人房子的装修风格轮不到自己来指手划脚”的原则,郁安也就没再刻意深究江绥他家房子装修时的基本理念和遵从原则。
因为郁安很不喜欢黑色,所以江绥家的装修风格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但在他把自己的视线,慢慢地就落到了沙发对面的85寸液晶大电视上面的时候。
郁安才反应过来,这电视大概就是他在江绥家唯一喜欢的一件黑色的东西。
真好,拿来打游戏一定很爽,他想。
就在郁安看着面前的液晶大屏,在心里琢磨着怎么以后怎么找机会多跑来江绥家借他的电视机投屏打游戏的时候。“啪”地一声,郁安突然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
身遭突然就陷入了一片安静,就连郁安手里拿着的吹风机,还有江绥刚刚打开运作的洗衣机也不运作了。
停电了?
在意识到停电这件事之后,郁安下意识地就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心里总觉得闷得慌。
下一秒,郁安突然就听到了浴室里就传出来了江绥的声音。
“郁安?是不是停电了?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出去…”
声音挺大的,还和莲蓬头中落下的水声混在了一起。
郁安听出来江绥的动作和声音好像都有点匆忙,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于是郁安轻咳了两声,掩藏住了自己声音里因为害怕而带来的颤抖。
“我没事的江绥,你慢慢洗吧。现在没灯光线暗,待会你不小心滑倒受伤就不好了……”
说着,郁安就有点慌乱地凭着感觉去摸索刚刚自己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想要通过打开手电筒来获得点微弱的安全感。
但刚刚的手机被他丢得太远了,郁安摸了好一会都只能感觉到从自己手上传来的真皮沙发的柔软触感,却摸不到手机在哪。
江绥刚刚顺手拉上了客厅的窗帘。就导致现在失去了光源的房子,在郁安的眼下就变得异常黑暗。
摸了一会之后的郁安还是没能摸到自己的手机在哪,他只能下意识地抓紧自己手上的吹风机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
然后把自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双眼无神的注视前方的黑暗。
郁安独身一个人在陌生黑暗中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发抖,而这份身体上的下意识反应还会带着一些糟糕的记忆涌上心头。
很多人都夸过郁安的眼睛好看。不仅仅是因为他纤长的睫毛和精致的眼型,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瞳孔。
是极致的黑,不带任何一丝杂质。
并不近视的郁安靠着这样一双瞳孔,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就格外有神。好像无时不刻都带着光,格外吸睛。
但郁安却很不喜欢自己的眼睛。
再准确一点,应该是很不喜欢这份黑色。
先天性夜盲大概是上天送给他这双眼睛的时候,顺手夹带的残缺项。
就双眼睛就像和在光明下格外有神一样,在黑暗中就被残忍地夺走了一切优点。
郁安的眼睛在失去光源的时候,就像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空洞、无神、对外界的刺激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但周围人好像都不太能理解他,只在他晚上看不见的时候对他投去疑惑和不解的目光。
赵姨会嫌弃地对他皱眉道:“就算关了灯不也一样吗?有什么看不见的?”
唐凝会用一种惊奇的语气和他说:“不会吧?你这是装的吧?”
然后就在黑暗中对着郁安的脸上去就是一巴掌,看看他到底会不会躲开。
结果郁安因为在黑暗中对外界的动静完全反应不过来,结结实实地挨了唐凝一巴掌。
带着郁安去看眼睛的唐凝,看着诊疗结果单上的结果直皱眉。
先天性夜盲,伴x染色体隐性遗传病。
可是郁家从上到下三代,只有郁安一个人有这病。
那他这是从哪来的遗传?
从那时开始,郁父郁母对待郁安的态度逐渐冷淡、甚至是忽视。
直到郁灿的出现,郁安才知道真正的郁家少爷除了光明里的簇拥之外,还拥有黑暗中的清晰。
就和他的名字一样。
永远灿烂,不论光明与黑暗。
可是郁安换个声调就要变成郁暗了。
阴郁又黑暗,和他之前糟糕混乱的人生相差无几、一模一样。
郁安被唐凝他们忽视的那三年里,很少见到他们回家。
也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记性不好,唐凝有时候会忘记让自己的助理交家里的电费。
三年里,郁家有过很多次停电次数。
赵姨不住在郁家。所以在停电的时候,他每次都只能拿着快要没电的手机打着照明去查看电闸,再被迫接受没电费的事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拉黑了,唐凝的电话永远都打不通。
因为生活费都在赵姨那里,郁安没有零花钱,连买手电筒和充电宝的钱攒了三年都攒不起来。
郁安不敢睡,因为他很害怕自己醒来的时候身边又是一片看不到头、让人绝望的黑暗。
所以他会用家里所有的毛绒绒玩偶和被子把自己给围起来,建造一个小房子以谋求唯一的安全感。
然后看着手机里所剩无几的电量一点点下降,直至没有。
最后他只能在黑暗中迷茫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光明。
郁安靠在沙发上,抓着吹风机的手不断收紧又放松。焦虑和害怕充满了他整个心脏,但连一个溢出来的出口都找不到。
这是在江绥家,郁安想。
如果在江绥面前表现出一副害怕或者是焦虑的样子,江绥肯定会觉得自己给他添麻烦了。
就像唐凝之前和他说的,“不就是没电开不了灯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一样。
现在千万不能让江绥讨厌自己,郁安想。
他深吸了口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身处在陌生环境下面临眼前的一片黑暗,又让他的脑袋默认就进入了高度紧绷的状态。
浴室里的动静不断,郁安能听出江绥现在好像有点着急。
他稳了稳面上的情绪,以便让江绥待会看到自己的时候不会发现自己脸上因为害怕而紧绷的表情。
然后他就对着浴室的方向喊道:“江绥,没事的。我又不怕黑,你慢慢来就好了…”
另一边,江绥在黑暗中借着自己的夜视能力飞速地就在浴室里把自己身上的泡沫给冲了干净。
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湿哒哒地还在滴着水的时候。他着急忙慌地就套上了自己的睡衣,打开浴室的门,再朝着沙发上看了过去。
而在看到沙发上,正抱着吹风机缩成一团、尽管双眼无神,但嘴里还在说着让自己注意安全不要滑倒了的郁安的时候。
江绥只感觉自己现在心脏疼特别厉害。
他深吸了口气,想也没想地就大步朝着郁安走过去。
而在感觉到江绥走过来的动静之后,郁安下意识地就收起了刚刚脸上紧绷的表情,凭着感觉抬头对着江绥弯了弯自己的眼角。
“你怎么这么快就洗完了,我不是都说了不用着急的吗?”
然后下一秒,郁安就感觉自己怀里的吹风机被人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江绥身上特有的香味和温度。
江绥二话不说地就把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小心翼翼地靠在郁安的耳边说。
“对不起…”
郁安的大脑闪过了一瞬的空白,刚刚脑袋里的那股不安和焦虑在感觉到江绥身上的体温之后,就开始逐渐消散。
但郁安没推开江绥,只是微微偏头,强忍着刚刚还没缓过来的颤抖就开口问江绥。
“怎么了?我刚刚不是说了自己不怕…”
还没等郁安说完,江绥就先一步打断他。
“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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