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大周朝自建国以来,三代帝王励精图治,此时正值盛世气象。
永乐元年,先皇崩,太子晏希白初登帝位,广开言路、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劝课农桑,百姓多感念皇恩浩荡。
他本该是青史留名的帝王,可惜后来成了文人骚客笔下的痴情种。
朝堂之上,谏议大夫颤巍巍走了出来,朗声道:“臣有本启奏——”
晏希白微微颔首,“何事?”
“其一,戚家二娘子曾与楚将军有过婚约,后又险些与探花郎顾明文拜堂成亲。其二,坊间多有传闻,她曾与院中奴仆纠缠不清,平时更是崇尚奢侈之风,穿金带银招摇过市。可见,戚娘子身份不妥、私行有亏,实在难堪国母大任,还请陛下三思啊!”
晏希白驳斥道:“戚娘子两次婚约皆是男方不义在先,她又做错何事?你们听得见坊间传言,却看不到她千好万好。朕与她自幼相识,后遭废黜也是她不离不弃,多次救朕于水火之中。她吃穿用度哪一分不是自己经营所得,嘉靖八年闹饥荒,京中人人自危,更是她率先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世间流言蜚语纷纷扰扰,然而戚府之中,望舒已是面色惨淡,形容枯槁。她独立在窗前,静听着一片片、一朵朵,叶落花坠,抬头时只看得见劳燕分飞。
晏希白不顾众人阻拦,直直闯入她的闺房,一声声哀求道:“望舒,为何不愿嫁我为后?”
“那些反对的大臣,我让他们统统闭嘴可好?日后你入了宫中,我也只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若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我们便罔顾了礼仪纲常,你若喜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便搜罗天下万物皆献与你。”
“就当我求求你了,如果你爱上其他人……”
我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他。
望舒转过身来,气若游丝地看着他,强牵起一抹微笑,道:“我时日无多了。”
晏希白愣住,匆匆走到她面前,颤抖着牵起她的手,眼角落下一滴清泪。
她带着几分自嘲,解释道:“昔日不小心遭二皇子算计,如今他入了黄泉,我也将步他后尘,这些仇怨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他急急忙忙的说:“让宫中御医看看再下断言可好?或者重金悬赏民间神医,总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望舒垂下眼眸,摇了摇头。“今日朝中之事,阿耶与我说了。可是,陛下,你当真喜欢我吗?这些年来我表面伪装着从容得体,却依旧无法掩饰刻在骨子里的善妒、恶毒和精于算计。”
“楚凌云负我,我便害得他驻守边关,永世不得回京。江凉空负我,我便让他一朝失去所有,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婚嫁生子。顾明文负我,罢了,这种跳梁小丑,我还未来得及报复,他就只能罢官放还,当个无权无势、一生清贫的乡野村夫。”
晏希白拥她入怀中,哭着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可谁叫我对你上心之后,便再也放不下了呢。”
他们深知彼此险恶不堪,内心早已布满疮痍,却依旧坚定不移的相爱着。
望舒知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了。
永乐二年,河清海晏,政通人和。此时,皇城之外祥云笼罩,霞光漫天。斜日沉沉,坠入山河梦里,寺庙暮鼓一声声,庄重而深沉。炊烟袅袅,渔舟唱晚、倦鸟归巢,到处皆是一派祥和景象。
未央宫中,望舒与晏希白喝了交杯酒,躺在他怀里,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晏希白将一半龙凤玉佩塞入她手中,魔怔了一般,喃喃道:“望舒,国师说待过了酉时,这对龙凤佩玉便可带我们重回过去。”
望舒倾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你疯啦,费尽心思夺来的皇位你不好好守着,弄这些邪门歪道。你可是要置万千百姓于不顾,你可还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可还对得起那些拥护你的臣子臣民,你可还对得起我这些年的煞费苦心?”
他带了些哭腔,“可是如果你不在,我要这江山王权又有何用,我已经拟旨传位于五弟,或许这本该是他的。”
“如果有下辈子,再早一点喜欢上我吧,望舒。”
生命一点点流逝,她拽紧了玉佩。
嘉靖初年,时至惊蛰,昨夜春风乍起,长空雷鸣,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春雨,扰得人半宿未眠,一夜间辗转反侧。蛰虫萌动,万物始发,窗外一树桃花如期而至。黄莺恰恰,依稀间还能听到三两侍从庭下低语。
戚望舒在一阵嘈杂中睁开了双眼,大梦初醒,腰间酸胀,浑身上下还透露着一股慵懒劲儿。红罗帐暖,香风袭人,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重生归来已有月余,上元节时趁着举国欢庆,才在灯会上匆匆见了晏希白一面,那日,望舒满怀欣喜跑到他跟前,他却默默后退三步,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眼中一片清明。
望舒拿出随她而来的龙凤玉佩,状似无意地问:“听闻殿下对玉也颇有研究,不知望舒手中这块儿如何。”
他接过后仔细端详,最后断言道:“雕刻精细,材质上乘,是块好玉。”
无论如何试探,晏希白都似乎不再记得前世之事。
她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黄粱大梦,可上辈子那些记忆却不断应验着,先是秦州连续地震、死伤无数,随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石渚一带烧出了彩瓷。
重活一辈子,望舒没有什么执念,她只是想要晏希白而已,上辈子那个独独偏爱望舒一人的晏希白。
如果他没有重生,如果再也忆不起前尘……
内心似乎有人落下了重重的叹息。
困意上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她高声唤道:“素娥——”
半晌后,一个珠圆玉润、憨态可掬的丫鬟踉跄着跑了进来,只见她穿着一身颇为凌乱的桃红齐胸襦裙,梳着双垂髻,两个发包鼓囊囊的,颇具喜感,她气喘吁吁地说:“娘子醒啦,素娥去了趟膳房,尚未归来。”
望舒揉了惺忪睡眼,声音略带沙哑地回道:“嗯,备水洗漱吧。”
这时,素娥挑着食盒走了进来,欣喜道:“娘子,今日惊蛰,膳房炖了梨,祛虫去病,可以讨个好兆头。”
望舒走下床榻,神情恹恹:“改日唤人砍了窗前那株桃树,这黄鹂鸟没日没夜的叫,真是愁死人。待会儿还得去大母处晨昏定省,可我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
素娥惊呼:“斩桃花啊?那可不兴,会触霉头的。”
望舒半卷珠帘,走到盥洗的盆架前,“你平日里就是看多了志怪话本,不碍事的。对了,春山呢,之前吩咐她的事可都办妥了?”
“娘子放心,昨儿夜里就回来了,还带了不少好物件,我叫她呈上来给您瞧瞧。”
洗漱完毕,望舒坐到妆奁前涂了些面脂,如意祥纹铜镜映照出少女清纯娇憨的模样,长发乌黑如墨,樱桃朱唇不点而红,芙蓉玉面,眉色如望远山,肤如凝脂,眼波流转间眸光潋滟。
望舒是京城里最漂亮的世家娘子,曾祖父是开国名将,天下安定后圣人亲自册封为卫国公,她的祖父更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河西节度使,父亲虽身子孱弱,弃武从了文,年纪轻轻也官至御史中丞。母亲出身商贾世家,却是扬州首富顾家嫡女。
她也没有什么喜好和本事,就喜欢穿金戴银、华贵珠宝,喜欢绫罗绸缎、呼奴唤婢,喜欢让文人墨客为她写诗作赋,更喜欢笙歌宴舞。也会些琴棋书画、执掌中馈之术,是京城内人人都交口称赞的好女郎。
随后,侍女捧着各色珍宝鱼贯而入,一身胡服的春山率先走到望舒面前,声音爽朗,笑意盈盈地说:“娘子,给你瞧瞧我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她让侍女呈上物件,拿起一件青釉褐彩油盒,介绍道:“娘子你看,色泽温和淡雅,胎质细腻,绘画更是栩栩如生。”
望舒只匆匆看了一眼:“虽比不上青瓷、白瓷那般精美细致,但胜在新颖有趣。你去柜坊取些钱币出来,先购入一批瓷碗、瓷壶,在我名下几间酒楼用上。再专门定制一套精致些的砚台、熏炉,送去几家贵女府上。”
春山答道:“是,娘子。我还从蕃商那儿购进了一些香料,有苏合香、郁金香,还有一种装在琉璃瓶里的蔷薇露,听闻只消沾上一滴,便是香气扑鼻。您看这还有从波斯商人那里买下的上好胭脂和螺子黛……”
望舒打断她的话,笑着说:“好了好了,就先放一边吧。素娥,过来梳妆,待会儿还得去给大母请安。”
素娥放下手中物什,走到镜台前,道:“今日便是萧老夫人寿辰,听说宴请了好些世家贵女,届时太子殿下也将赴宴,娘子可想好要梳什么发髻,穿哪件衣裳?”
望舒无心计较这些,道:“随你心意,不必太出风头。”
心中又默默念叨:“太子殿下。”
她招呼荆桃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着些密语:“今日你随我去赴宴,且替我办一件事儿……”
日中时分,望舒搀扶着大母慢悠悠来到门前,坐上前往萧丞相府上的马车。而赵氏和戚容音,已经在一旁候着了。荆桃小声嘟囔,“她们两人跟去干嘛……”
是呀,一个外室出身的妾侍,一个处境尴尬的私生女,当真是惹人厌烦。大母听到了这番话,若有所指地说:“唉,我可怜的望舒啊,尚未出嫁,阿娘便躲进了道观,如今府上连个掌事的娘子都没有,出去赴宴更是无人撑着脸面,还得我这一把老骨头出马。”
望舒浅笑不语。
赵氏弱质纤纤地着向大母行了礼,道:“大家安好。”
随后又看向望舒,“二娘子今日打扮倒是格外艳丽,怕是要把宴会上所有娘子都压下一头。”
望舒平日里最是受不得她这副模样,瞧见一直默默站在赵氏身后的戚容音,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一身素色襦裙,妆容寡淡,又梳了个朝云近香髻,清新淡雅,若空谷幽兰,不沾染世俗半分灰尘。
望舒摘下一支金钗给她戴上,挑眉冷笑道:“不似容音妹妹这般素净,倒显得戚家亏待了你们母女二人一般。”
说罢便不理会二人,搀扶着大母径直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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