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马车一路入了都城。烟柳巷陌,市井繁华,逆行的人流熙熙攘攘,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喧嚣。鼓楼的钟声敲响,小商小贩抓紧最后一波狂潮,拼命吆喝着、呐喊着。
晏妙年叫停了马车,从窗边伸出头来。
朝着前面呼唤道:“皇兄,近日宫中多苦闷,我与望舒到街市中随处逛逛,必定在宵禁前回到东宫,且借你令牌一用。”
太子殿下回首,应道:“可需我派些侍卫随从?”
望舒也探出头来说:“不必,我侍女也会些武功。”
二人下车取了令牌,待马车一路走远后,晏妙年揽住望舒的手,得意扬扬地说:“走吧,我们去平康坊。”
“瞧你这上道的样子,你可识路?”望舒笑着问。
她愣了愣,“本宫,本宫这哪认得路啊,芙蕖,你可知那平康坊如何走?”
芙蕖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看着她。望叔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子,“走吧,先随我去换套衣裳,不然被认成是那些乐人舞姬,平白被占了便宜。”
二人到成衣铺购置了套胡服,匆匆换上,随后一路进了平康坊。月影婆娑,天边泛起点点星光,华灯初上,出来寻欢作乐的贵客、富商、诗人鱼贯而入,平康坊内热闹非常。望舒与晏妙年二人相互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走到了万春家门前。
出来迎客的老鸨浓妆艳抹,穿着朱红襦裙,香肩半裸,身材颇为丰满,她一边挥舞着手帕,一边招呼道:“二位娘子里边请。”
望舒好奇地问,“今日为何来了这么多贵族女郎?”
老鸨谄媚的笑道:“我们家近日来了个郎艳独绝的琴师,生得那叫个美若冠玉、风流倜傥。二位娘子好福气,他今日可是要在里边弹上个一天一夜,余音不绝。”
晏妙年反问道:“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好看?走,我们也进去瞧瞧。”
甫一入大堂,便有一股浓厚的香味袭来,像是各种香揉和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北境郎君的汗臭味,并不好闻,望舒嫌弃的拿起香巾捂住口鼻。
琴声铮铮,时而若高山重重,时而若流水潺潺。红男绿女围绕一堂,穿过拥挤的人潮却只能看见那台上郎君的一袭白衣,身旁还有两个红衣女子提剑跳着公孙大娘浑脱舞,身姿窈窕,剑气凛然。台下有许多穿着男装的娘子在尖叫欢呼,时不时还往台上扔去几枝鲜花。
望舒踮了踮脚尖,却依旧看不见什么风景,有些失望地道:“确实挺好听的,只可惜来迟了,不能识得庐山真面目。”
周遭却有些人融不进这画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喝着闷酒,有些不乐道:“真不知这老鸨什么意思,往妓院招来个白脸琴奴,净赚这些婆娘的脂粉钱,若是被她们家里郎君知道了,可不得气死。”
另一个男人接道:“那可不是,我倒觉得这琴声一般,今日那都知郑晚晚也不愿出来接客,真没意思,待喝完这杯酒我便回去陪我妻儿。”
晏妙年翻了个白眼,“他们郎君气不气死我不知道,但今晚这里铁定有人得酸死,可真是好大一股醋味。”
望舒掐了一把她的腰间软肉,“就你实诚,何必与这些贱男人计较。”
她撒娇道:“望舒,改日你也开个寻欢作乐的地儿,找些漂亮皮囊的郎君,专门招待女子。”
“你可别犯傻了,我可做不得这些老鸨的生意,逼迫良家男子出来卖笑。”
晏妙年怂了怂肩,“走,我们也去寻个地坐下,喝上两杯小酒。”
望舒低下头,问道:“素娥,那殷二郎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禀娘子,听说是府上逃了一个歌妓,卷走了些金银珠宝,现下正在四处搜寻。”
望舒喃喃道:“金银珠宝,他燕国公府,还会缺这些俗物不成,呐他今日可有来平康坊?”
“还未曾收到消息。”
望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今晚也办不成什么正事了,且吃喝玩乐吧。”
两人寻了处略微偏僻的地方坐下,便有侍女过来上酒,晏妙年又点了些糕点、清茗。望舒道:“这里的糕点可比不上皇宫的御膳美味。”
“管它那么多呢,只要不是难以下咽,凑合凑合就得了,可还要寻个娘子下来相陪?”
望舒给自己倒了杯酒,懒洋洋斜靠着身子,“有什么好相陪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怎么,你要听她们讲些市井八卦,还是男女间那档子风流趣事儿。”
晏妙年道:“你懂什么,那一群小娘子坐在你身旁,纤腰婀娜,软声呢喃。可不是美色盛宴,食髓知味。”
望舒勾过素娥,神色迷离地看着她,道:“我手下几个侍女皆是好颜色,还习得一身好武艺,其他娘子怕是望尘莫及。”
说罢她偏过头来,却见某处,有个娘子格外艳丽,身着石榴罗裙,头上戴着簪花,柳叶细眉,笑着的时候弯弯如皎月,额头上花钿精致,双颊斜红格外浓艳,口脂如泣血般晕红开来。
望舒素手纤纤一指,问道:“那位娘子是何人?”
侍女弯腰,答:“正是本店都知郑晚晚,不过她今日身子不适,并不待客。”
望舒点头表示了解,却一时之间移不开眼。远远的便看见一醉汉向她走来,神色混沌,通面涨红,他勾上郑娘子的腰,嘴间喷洒着酒气,豪横的说:“郑娘子陪我去饮酒,再唱两小曲,若是唱得好,赏赐少不了。”
郑晚晚讪笑着将他推开,带着些歉意安抚道:“郎君多有得罪,奴今日身子不适,已经告假,恕不能接客,我有一好姊妹小曲唱的不错,可为您引荐。”
那酒鬼不依不挠,拖着她往一旁走,“我看你如今这般身子好得很,还有心情下来围观他人弹琴跳舞。”
那郑娘子只觉他浑身酒气熏人,颇为不耐烦的道:“郎君松手,若再此般无礼,我可是要叫人了。”
酒鬼掐着她的下颚,不屑的摇晃道:“你可知我是谁,老子管你乐不乐意,要是惹怒了我怕是你们这小店都保不住。”
望舒向晏妙年借过令牌,丢给素娥,冷冷的吩咐道:“你且去教训那酒鬼一顿,再把那娘子给我带来。”
素娥:“是,娘子。”
只见素娥走了上去,直接扯开酒鬼的咸猪手。他还凭着一股蛮力挣扎,却被素娥强制的定住了,那酒鬼高呼:“哎呦呦啊痛痛痛,好你个小贱蹄子,可知道本官是谁,竟敢对本官大打出手!”
素娥亮出令牌,“可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你姑奶奶是谁。”
酒鬼怔了怔,连忙直呼饶命。素娥狠狠的放开他,推至一旁,随后引着郑娘子来到望舒这边。郑晚晚盈盈作揖,道:“奴在此谢过贵人出手相助。”
望舒问道:“你便是这儿的都知郑晚晚?”
“是的,娘子,大堂内管弦嘈杂,不如随奴上楼一叙。”
望舒微微颔首,晏妙年却惊奇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随随便便稍作打扮便能将别人比下一筹,身上还比他人多了几分难见的书香贵气。”
望舒随她上了二楼隔间,只见里面装饰华丽,还有许多笔墨纸砚与经典书籍,当真像大户人家里的闺房。“这可是娘子厢房?”
郑晚晚道:“是的,两位娘子若是不弃便进房坐坐,只不过稍微有些拥挤。”
望舒吩咐道:“素娥,你且在外面守着,莫要让别人闯了进来。”
说罢便与晏妙年进屋坐下,随后郑晚晚过来献茶,道:“今日来了月信,身子不便,恕不能为娘子献上曲艺。楼下的顾郎君弹的一手好琴,但不过几日赚足银子便会离开京城,这也是听一日少一日了。本想下去欣赏一番,却无奈惹来祸端。”
望舒吃了盏茶,道:“无碍,怎么这个顾郎君就能来去自如?”
郑晚晚解释道:“他本是江湖艺人,家世清白。遭了贼寇,才落足至此,他未曾与老鸨签卖身契,只是答应演出所得三七分,故不必受太多拘束。不像我,从小便落入烟花柳巷之地,如今虽在众多之中拼出了头,确事事身不由己。也有过些郎君说要为我赎身,但他们哪个敢将我带入府中啊,最多只能在外边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
望舒交给她一块玉佩当做信物,道:“娘子一身本事,不该埋没在此。若娘子愿意,可凭此信物到卫国公府寻我,若能承诺为我带来绝对的利益,便可替你赎了身,以后不必逢人卖笑。”
她错愕地接过玉佩,笑道:“谢过娘子,奴定会仔细思量。”
忽然间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素娥将人止住,传道:“娘子,有人来寻。”
那人惊恐十分的喊道:“晚晚,是我,苏玉如,求你开门救救我,救救我啊——”
她用力挣扎着、拍打着房门,好似后边有洪水猛兽追来一般。郑晚晚略带歉意的问望舒:“娘子,此人是我的好姊妹,如今定是有要事相商,可否让她进来?”
望舒道:“无事,你们聊你们的,我们二人待会儿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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