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在听到南先生会带着自己离开京城时,心里便掀起了惊涛骇浪,完全没注意到流玉后面的话。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科举了吗?怎么可以?
直到流玉将那张卖身契递到自己眼前,小哑巴才猛然反应过来,她的卖身契怎么会在流玉这里?!
小哑巴震惊的眼神充分表达了主人的意思,流玉有些心虚的转过头:“你是我的丫鬟啊,我当初把你要过来的时候,王妈妈就已经把你的卖身契给我了。”
撒谎!
以王妈妈的性子,楼里所有人的卖身契一定都要捏在自己手上她才放心。而且就算当初流玉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可自己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流玉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她都打扫过。
而且她相信,流玉一定会在拿到卖身契的第一时间把它给自己,她确信!
看着流玉衣领下隐隐露出来的伤疤,小哑巴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流玉到底为什么要去陪刘屠夫?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柳士郎没有死,她说她有想要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
这三年来,小哑巴陪着流玉在暖芳阁,她知道流玉一向什么都不在乎,除了……自己。如果流玉想要的东西,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呢?
小哑巴越想越绝望,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越是挣扎,窒息感就越强烈,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中。
她瞬间瘫软在地,手上的卖身契也飘落在她脚边。
她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巨大的自厌与愧疚感紧紧包围住了她,泪水难以扼制地淌落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
先是南先生,后是流玉,你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甘心?!
流玉看小哑巴的样子就明白她已经猜到了,叹了口气,上前将她圈入怀里:“小哑巴,你别自责,我不全是为了你。那个时候,我以为士郎死了,我也就不想活了。我答应陪刘屠夫,就是奔着死去的,只是刚好帮你一把而已。我不想让你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小哑巴将头埋进流玉的怀里,仍是止不住眼泪,心里顿顿的疼。她想起同样为她牺牲的南先生,狠狠闭了闭眼。
她犹豫了这么久,也许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深冬的寒意还没有散去,春雨一阵接一阵的下个没完,打在行人的衣服上,沁来丝丝凉意。
等到南先生赶到花房的时候,小哑巴早已等候多时。
“小哑巴,我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你不生我的气了吗?”南先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哑巴转身,定定地看着南先生,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不停的翻滚着,最终定格在多年前那张意气风发的笑颜上。她张了张嘴,终是不忍直视对方那充满了期望与不安的眼睛,垂下眼帘。
“走……”
安静的花房里突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似是许久没有说过话,有些忘了该怎么发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离……开……暖芳……阁……”
南先生的身子猛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哑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愣在原地,一双眼睛里迸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喜。
“小哑巴,你,你会说话?!”
小哑巴没有理会南先生的激动,自顾自的说道:“离开……暖芳阁,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巨大的惊喜过后,面对小哑巴的问题,南先生认真地答道:“我会离开暖芳阁的,但我一定要带你一起走。你放心,我马上就能拿到你的……”
南先生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他心心念念的卖身契,此时此刻就在小哑巴的手上。
“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小哑巴眼神冰冷,嘴里吐露出的话语毫不留情:“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拿到卖身契。你的牺牲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小哑巴说的话越来越流利,南先生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你,都知道?”
“是,所以我才觉得可笑。你自以为的牺牲,只是感动了自己,我根本就不需要。”
南先生有些颤抖的后退两步,并不在意小哑巴的讥讽,反而替她开心。
“这样也好。不管怎么样,你拿到了卖身契,就可以离开暖芳阁。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哈哈哈……”小哑巴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嘲讽他的天真,“谁跟你说,我要离开暖芳阁了?”
“什么?”
小哑巴似笑非笑,眼神怜悯的看着南先生:“暖芳阁里的达官贵人那么多,我随便攀上一个就能飞黄腾达,我为什么要离开?”
南先生惊愕地抬起头来,似是不敢相信小哑巴都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明明三年前你还……”
“三年前我的确不愿,可我现在想通了。这个世上,权势才是一切,只要有了权,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就像这次的流玉姑娘,如果她能放下自己的清高,好好笼络住一位贵人,她还会落得那样遍体鳞伤的下场吗?”
南先生心中惊颤,犹如翻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不,不可能,你不会这样的,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会这样?”小哑巴嘲讽的笑笑,“南先生,你了解真正的我吗?你凭什么断定我不会?”
“我当然知道,你……”
“别跟我再提什么卿儿,我不是她,我不会像她一样那么单纯天真。南先生,我在暖芳阁隐忍三年,不是为了跟你一起去过平淡的日子。你自以为有了钱便能帮我赎身,结果呢,不还是被王妈妈的三言两语就给拿捏住。归根结底,你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琴师,你拿什么来护我?!”
“我……”南先生心乱如麻,思如潮涌。
小哑巴转过身,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我是不会跟你离开的,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奉劝你,还是不要那么理所当然。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在朝廷上一手遮天的人,不是一个只会弹琴取悦别人的琴师。”
“我言尽于此,还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更不要再出现在暖芳阁。”
说完以后,小哑巴不带任何留恋的推门而去。独留南先生一人与这满屋的芙蓉花为伍。
南先生嘴角泛起苦笑,随后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整个人都在发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良久,南先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伸手擦干眼角的泪滴。
他与小哑巴相处这些年来,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她明面上说自己想攀附权贵,其实不过是不愿自己为了她,放弃科举而已。
是他错了。
卿儿,既然你想让我入仕,我便如你所愿。你想要的权势,我通通都给你。只是到时,不要再推开我了。
卿儿,等我!
小哑巴离开花房后,并没有走太远。她在一个墙角处站立,眼眶发红,身子缓缓滑落。
一场无声无息的雨水悄然落下,滴落在小哑巴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对不起,穆大哥,我不能让自己毁了你的科举之路,那样太沉重了。我早就不应该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再见,穆大哥,再也不见!
等小哑巴回到暖芳阁后,她先去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缓步走进流玉的房里。
流玉正在百无聊赖的烹茶。只见她先用热水温了茶具,取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底部,将热水缓缓注入茶盅淹没茶叶后立刻倒出,再注入沸水冲泡。少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嗅了嗅茶香,轻轻饮了一口。
流玉眼皮子都没抬,开口问道:“趁着这段时间我不接客,你总是神出鬼没的,这次又是去哪里疯玩了?”
没听到走进的脚步声,流玉抬头望去,看见小哑巴的神色后,嘴角上扬:“决定了?”
小哑巴微微点头。
流玉放下手中的茶杯,踱步到内间:“既然决定了,就赶紧走,省得我看着碍眼。”
小哑巴仍旧站在外面,突然双膝下跪,对着屏风上显示出的流玉的影子,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朱唇轻起:“这三年来,多谢姑娘照顾,姑娘保重。”
内间的流玉瞬间瞪大了双眼,震惊当场。等到开门声响起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夺门而出后,却不见小哑巴的影子。
望着人来人往的大厅,流玉嘴角扯了扯,神情无奈:“这个死丫头,居然连我都骗……”
多年以后,一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曲声。顿时整个村子都像活了起来似的,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
一位身穿蓝衣背着药箱的医师与众人行进的方向截然相反,不时有认识的人上前打招呼:“杨大夫,你怎么现在才忙完啊?戏都已经开场了。”
“我知道,今天本来都要结束了,突然又来了一个客人,我也不能把人往外赶不是。您先去吧,顺便帮我和我夫人也买张票,先谢谢您了。”
“杨大夫客气了,那我就先去了。”
杨念瑬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家,远远的就见一位美妇人在门外等着。
这人正是赎了身的流玉,只见她已经梳起了妇人的发型,纵然一身粗布麻衣,却任然不减风韵。
“终于回来了,锅里的饭菜还热着呢。”流玉上前接过杨念瑬的药箱。
“我先不吃了。玉儿,你不是最喜欢听戏吗?今天村东头搭了个戏班,我已经托人买了戏票,我们现在就去看。”
杨念瑬说着就想拉流玉出去。
“哎哎哎,不行,你都忙了一天了,不吃饭身体会受不住的。”
“那,那我先拿个饼,剩下的回来再吃。要不然就赶不上了。”
流玉无奈,只能听从杨念瑬的。
等杨念瑬和流玉赶到时,那位老乡不仅帮他们买好了票,连位置都帮他们占好了。
杨念瑬连连道谢,拿出银子给那位老乡,老乡却是摆摆手,死活不肯要。杨大夫经常免费为村里的人义诊,如果他收了杨大夫的钱,是会被村民们骂的。
杨念瑬见老乡坚持,也只能把银子收起来,与流玉坐下来一起看戏。
“真没想到,今日演的居然是《巧说姻缘》,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这出戏了。”流玉感慨道。
杨念瑬却是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当初这场戏在京城里可是人人追捧,每次上演都是座无虚席。”
“提起京城,我又想起清媚妹妹了,也不知她去了哪,现在怎么样了?”
杨念瑬笑了笑:“我早跟你说过她不是一般人。不管她在哪,定然不会亏待自己,你就放心吧。”
“说的也是。”
此时,沉浸在幸福中的两人都没有想到,他们很快就会再次见到清媚,而且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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