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宜嫁娶。
纾意早早便收拾停当,至卢府一同送雪浓出阁。
雪浓已沐浴焚香,正跪于卢老夫人与卢夫人膝下,敬听长辈规训,侍女们得了自家娘子的吩咐,特将纾意引至闺房中,待听完长辈盘诘再陪她说说话。
院中遍挂红绸彩帐,布置着正红鹅黄等喜庆颜色的时令芍药,仆妇往来,亲近女眷们笑着叙话,着实热闹极了。
“娘子回来了!快请娘子梳妆。”几位梳头嬷嬷们翘首以盼,终于见着被簇拥而来的新嫁娘,连忙将人迎进了屋请至妆台前。
纾意特意备了一枚金箔花钿,是并蒂牡丹的图样,金箔为底红宝为饰,端的精美吉利。
雪浓正绞面不便言语,便挤眉弄眼和她示意,被嬷嬷手中线绊得疼了连连抽气。
“娘子可别动,若是绞去娘子半边眉毛可就难看得紧了。”嬷嬷笑着说,“绞完了面娘子再叙话也不迟。”
屋内女郎们都笑,只说些俏皮话来让雪浓莫要动弹,乖乖绞面便是。
绞面很疼吗?纾意在一旁看着,见雪浓小脸都红了起来,却仍是一副欣喜却忐忑的待嫁娘子模样。
那嬷嬷仿佛知晓她的意思,笑着说道:“小娘子莫忧心,绞面却有些疼,可一会儿便好了,咱们还备了凉帕子与娘子敷面,一会儿上妆才更美些。”
两位侍女捧了帕子来替雪浓敷面,这边嬷嬷便请来一盘子梳篦与头面花冠来,再请卢夫人为自家女儿顺发。
卢夫人手下轻柔,眼里却忍不住泛起红来,她看着镜中的女儿,口中说起与郎婿和美一生的吉利话,连梳过九遍才交由嬷嬷挽发。
纾意递了帕子与卢夫人拭泪,二人坐于坐床上看雪浓梳妆。
今日梳的发髻便与从前少女时截然不同,端庄且持重,仿佛立时长大了一般,嬷嬷取过脂粉眉黛,手法熟稔轻柔地替她上妆。
玉面敷铅华,双眉染青黛,雪浓一张粉面娇怯秾丽,再将纾意带来那枚花钿点于额间,嬷嬷笑着抬起她一张秀面,取来红艳唇脂,又道:“娘子笑一笑。”
镜中人眉眼含羞,眼位飞红,一颦一笑皆随她而动,倒教她认不出了。
纾意侧首,看过一旁螺钿衣桁上悬挂的嫁衣,又看过架上摆着的掩面团扇,其上一双鸳鸯交颈,栩栩如生精妙无双,正是雪浓练了许久方才绣出的。她想起二人幼时一同嬉闹玩乐,一前一后在池上追着,脚步间时光飞逝,现下雪浓已要嫁为人妇了。
兀地手中被塞进一根裹着红绸的木棍来,纾意正诧异,几位嬷嬷边说是一会儿打新郎婿用的。
“打新郎婿?”
“正是,一会儿新郎婿到了咱们这院中,便要打一番杀杀他的威风,教他不敢欺负新嫁娘。”
“意娘子不知,这郎君娶新妇都要过这么一遭。”
“待会便跟着我们一块打便是。”
一旁几位女郎手中各有红绸棍,笑着对纾意说。
雪浓还坐在镜前由嬷嬷插戴花冠钗钿,闻言扭捏着小声道:“也别真的打坏了,一会还要与我拜堂呢……”
诸位女郎都笑得开怀:“哪能真就打坏了,雪娘子真是心疼自家郎君。”
待雪浓穿戴整齐,便等着崔郎前来催妆。
“咱们去院里等着,晚了可就打不着了。”几位女郎牵着纾意的手,一同往院门去,她回头看雪浓含笑的眉眼,今日嫁了人,往后便是截然不同的新日子了。
几位随崔家郎君作“幕僚”的郎君们奇招百出,过五关斩六将,终将新嫁娘带出了院门,也挨了诸位女郎们一顿棍棒,其中有位年纪稍小些的俊秀郎君,见了纾意竟愣神忘了躲,脑门结实挨了纾意一棍子。
“呀,这位郎君可还安好?”纾意也吓着了,看他一张玉白面皮,额间被她亲手打出来的红痕十分清晰,只怕是给人打坏了。
这俊秀郎君见她凑近,又看她闺阁少女样式的发髻,一时间面色涨得通红,棍痕倒也不显起来:“无、无碍,劳烦这位小娘子费心。”
其余女郎们都暗暗笑着,只说这位郎君别愣神了,新郎婿还要和新嫁娘去拜别泰山泰水,莫要误了吉时才是。
“实在对不住,我是头一回下婿,手上失了力道,不若请位郎中来看看罢。”她见那郎君仍晕晕乎乎地看着她,不免担心起来。
哪里是被打得晕晕乎乎,他连忙道着无碍,提起袍角转了一圈表示毫发无伤,一行人便又笑着随二位新人拜别长辈去了。
一路上热热闹闹,好不容易将雪浓送上了婚车,娘家人便生出许多惆怅来。
纾意悄悄往雪浓袖中塞了一荷包的喜果,免得待会拜堂行礼是腹中饥饿,一转头见那刚挨了纾意一棍的郎君仍看着自己,她只好见礼回自家车去,一同去崔府赴宴。
“絮絮。”
忽听一声轻唤,回头便见卫琅正拢袖立于一旁,正等她过去。
他今日穿着一身绀色袍服,外着洒金罩纱,更显身如松竹,却并不喧宾夺主;髻后发带随风起落,正搭了一角在他肩头,平添三分俊朗风流。
“怀英今日随崔家郎君一同来的?方才为何不进府催妆?”纾意行至他身侧,十分自然地接过递来的帕子。
卫琅只笑着说:“我现下是‘有伤之人’,平辈也有不少惧怕我的,我若去了还有什么乐趣?”
他见纾意只将帕子放在手中握着,便又接来亲自为她印去额角薄汗:“若是我一同催妆,娘子的棍棒可会打我?”
“那是自然,我今日第一次下婿,没想到这么好玩。”她又接了卫琅扶她登车的手,只一同往崔府去。
卫琅满面柔情,不经意间在她手背摩挲一刻,再回过头来看人群中仍望向这边的俊秀郎君,只教人看出了十足的挑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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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宾客如云,入目皆是吉庆的红,待拜堂后一众年轻郎君娘子们便簇拥着新郎婿去闹洞房,半晌才将雪浓的团扇哄了下来。
纾意见这婚榻用的帐子正是自己亲绣的百子千孙帐,不由心中熨帖,撒帐时还悄悄抛了些她特意命人打的金银花生,这才和众人一同赴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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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罢已入夜,以后若是想找雪浓可是得到崔府来了,她不由有些感慨,教卫琅连声安慰,又一同回了安乐坊。
二人缓步立在徐府阶下叙话,便让车马都自行回了府。
“娘子前些日子说与我同去金鳞池泛舟,一应物事我已准备妥当,不知娘子这几日可有空否?”旁人并不敢多劝,卫琅方才宴上只饮过几盏酒,夜里风一吹便散尽了酒气。
“怀英这便备好了?本应是我筹备才是。”她心中只以为卫琅那边又有些安排,需借此机会传信罢了。
他抚过袖摆,只侧首笑道:“你我二人何须分什么彼此?我特意寻来一样新果子,只需娘子定下时日这才好请人现做。”
纾意想了想:“这几日左右都无事,明日可会仓促?”
“那便明日罢,”卫琅语中透着喜悦,不由进前握住了她的手,“明日巳时,我来府上接娘子。一应物事皆已齐备,只需娘子亲至便是。”
“我还能请人代往不成?”她倒没听过这般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言语,从卫琅这样的武将口中说出,一时有些新奇。
卫琅忍不住将她手放至自己胸膛之上:“娘子与我同游,我自欣喜万分。”
手下搏动有力且稳健,仿佛一下下也撞在她自己心头一般,纾意忍不住抽回了手,只希望夜色深浓,能掩去她面上红意。
“方才宴上饮多了酒,唐突娘子。”卫琅退了半步,双眼却流淌着琥珀般动人的蜜糖颜色,只想将纾意藏在自己心头。
她颔首柔声道:“夜色渐浓,还望怀英回府饮过解酒汤再睡,免得第二日头疼。”
“是,多谢娘子提点。”
夜风渐渐,撩起她耳畔鬓发,卫琅十分想替她抚过,手抬至半空,引得二人视线都交错在一处。
他终究是收回手,只作见礼模样:“娘子快些回府去吧,早些安置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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