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方才饮了几盏酒,现下热意上脸,她持着团扇送风,只觉着这车里又小又闷,忙撩了侧帘透透气。
夕阳渐落,迫不及待地从车窗挤了进来,在她花钿步摇上跳跃出烁烁的彩光,恍若神女。
卫琅恍惚想起前世,她似乎从未如此打扮过。二人成婚后仍受挟制,张氏攥着徐氏的命,只管向纾意索要财帛,若是想要接徐氏出安平伯府,张氏便一纸诉状,告定远侯卫琅以权谋私擅闯伯府,如此正中新帝下怀。
夫妻二人只能规行矩步,谨小慎微,守在这府中偷生,这般鲜亮的衣裙可是从未碰过的。
他眉眼染上柔情,为纾意斟了一盏清茶:“娘子饮些罢,散茶更祛酒气。”
她垂眸接过,在盏缘留下一抹唇脂红痕:“侯爷可是知晓我为何与郑十二娘结交?”
“自然,絮絮为了我可是再辛苦不过了,还未多谢娘子能想到这样的门路。”卫琅笑着,又为她添上一盏茶。
纾意抬眼看他,哪里就是为了他?若能早些成事,外祖也好早些昭雪还朝。
“侯爷今日前来接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见她便是要紧事,卫琅心口不一,只道:“知道娘子结交郑十二娘需耗费许多财帛,今日特给娘子送些东西来。”
说着便指向自己身旁放着的锦匣,堆叠起来足与他坐时一般高:“这些都是库中存放的珠玉首饰,从前不见天日地放着,今日正好赠予娘子,也是物尽其用。”
他见纾意想推却,连忙又道:“娘子安心收下便是,为大计所需,自是筹备更丰沛才好。”
“其中有头面摆设,还有未曾镶嵌的各色宝石珠玉、金饼,娘子在郑十二娘面前赏人,自是少不了这些,我不太知晓女子首饰,只随娘子任用,打成何物皆可。”卫琅满面诚意,只巧言劝他收下。
纾意点了点头,又听他开口问:“不知那瑶台千华楼的檀郎,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只以为卫琅想从檀郎处入手查探,便都详尽地说了个清楚。
“他颇擅琴艺,从前是被罚没的犯官之子,幼时便入了教坊做乐工,前些年才来这瑶台千华楼献艺。”这几日她只作十分追捧檀郎一般,借着打听喜好将身世问了个清楚。
“白玉京中不少贵女都愿为他靡费金银,他十分知心解意,单独献艺时,定然能与贵女们聊到不少各家秘辛。”
纾意披帛从肩头滑落,她牵起又说:“我想着日后再借听曲之名与他套话,问些郑家之事。”
卫琅面上称是,心里却想着商议假意婚约之时都未曾被她打探的如此仔细,到底是纾意信他,还是被那檀郎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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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琅将她送至徐府门前,再让缀玉联珠捧着满手锦盒随她回去。
他想着纾意在车中说的一番话,郑十二娘平日银钱自有人上赶着送来,约莫是想从她这里搭上郑家,更是搭上安王。
为未来新帝奉上金银襄助,今后更是富贵无穷,他现下只知函州刺史发现铁矿而不上报朝廷,想私铸铁甲兵刃,以备安王未来所需;前世那两位一同闯宫的十六卫中的大将军如今虽并未与安王结下姻亲,却不得不防。
而这送郑十二娘金银之人,还需纾意那边去打探了。
徐老太傅还需尽早回京,安王这样的人,若知晓这样的消息如何还能忍下去?
他提笔写信,与人筹备起此事,寻着机会便在皇帝面前提起徐老太傅,皇帝既已知自己从前中了药,又在殿试时有所悔意,想必昭雪还朝指日可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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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只匣子,可真沉。”联珠仅从府门捧进自家娘子内寝,便觉胳膊酸软,“娘子,这里头装得是何物?可需我与缀玉清点后造册入库?”
纾意点点头,想着到底是实打实的金银,自当登记造册,事成之后再按价还给他才是。
她让缀玉联珠取了笔墨来,再依次启了匣子来看,可这头一只匣子便让主仆三人开了眼界。
匣内枣红锦缎为底,摆放的是一套鸾凤金枝冠子,凤目乃深紫海珠镶嵌,凤口衔着一串珍珠流苏,最底下的东珠圆润饱满,隐约泛着金色;凤羽皆以珍珠珊瑚为饰,周身祥云以绿松石镶嵌,雕工精湛,若是戴上,想必室内烛火都可减去两盏。
“海珠六枚、东珠十二、珊瑚……”缀玉和联珠数着这冠上主饰,记明白了也好算出价来。
第二只匣子便是一套白玉酒器,皆雕刻成精致玲珑的莲花模样,轻薄透光,再用赤金镂刻作底托,若是盛上琥珀色的佳酿,想必更是精美无比。
二人依次记录入册,只见螺钿宝扇、多宝攒珠花冠、翡翠珠玉璎珞等等,另有许多不成套的环镯钗钿,直教二位侍女的手也写得酸了。
最后几只匣子便是还未打磨的玉璧和各色宝石,甚至还有一匣子金饼。
“这侯爷,今日是来下聘了不成?”联珠看得瞠目结舌,她何曾见过这样多的财帛。
难怪那张氏算计至此,定远侯府几代积攒来的富贵确实能让人垂涎三尺。
纾意已与缀玉联珠说了假作婚约一事,便直接开口道:“用上这些金银才能撬开许多人的嘴来,可都记好了?”
“都记下了。”缀玉将册子放于一旁晾干墨痕。
“缀玉取上些金饼珠玉,请咱们自家铺子打一套香盒香匙来,不拘用料,纹样繁复精美便可,郑十二娘赠我几身织金纨绮,我便赠这香盒予郑十二娘储香丸用。”纾意琢磨着郑十二娘的话,既是巴结女眷想必也是通过女眷来赠金银,她府上时常办宴,在这样的场合,那人定是要备上大礼,捧足了十二娘的面子才是。
到那时定能知晓何人在后头与淑妃勾结,也好告诉卫琅,盯好那人家在朝中举动。
“另制些金叶子小银锞子,娘子我也要做一回一掷千金的富贵闲人。”她捧着脸颊,语气却并不雀跃,从前花银子也未曾如此大手大脚,好在有卫琅在。
“娘子,还有一件事。”缀玉面上有些幸灾乐祸的喜意,“听说安平伯府这几日拜谒淮阳郡侯府颇为勤快,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婚期将近,许是安床嫁妆搬动呢?”纾意翘着唇角,心里只多谢卢府二位夫人替她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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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侯与夫人宁昌县主坐于自家正厅中,面色不虞,正冷眼看着客座上的安平伯夫妇。
“你夫妇二人算盘打得响亮,我竟是浑然不知。”
婚期只余七八日,倒出了这档子事,帖子已备好发出去了,此时退婚怕是教她颜面扫地。
“这伯府三房,可是被伯夫人赶出去的?”宁昌县主虽对高门大户里分家之事司空见惯,可到底要些脸面,“我听说三房孤儿寡母,被夫人逼至无地自容,只能匆匆出府另寻住处,伯夫人行事,未免也太不周全了些。”
她这是知晓了,还是未知晓?
张氏手心沁出许多汗来,只能攥起抹在中衣袖口上,她试探着开口:“县主有所不知,这三房平日最是跋扈不过,这哪里是我赶出去的,明明是……”
“夫人可是一片慈爱之心,刚为三房娘子求来这么好的姻缘恩诰,旁人谢还来不及,她们便立马要走?夫人倒也不必如此哄骗于我。”县主十分不信,只想等张氏自行道出真相。
这可如何是好?
张氏连后心都是汗津津的,连忙让安平伯也说些话来。
安平伯一时也没法子,只能唉声叹气,说内宅之事,道出颇为丢脸面,一番话让郡侯县主半知半解,又一齐看向张氏。
她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浑说起来:“县主有所不知,我那弟媳原是徐老太傅的嫡亲孙女,太子少师的小女儿,出身颇为高贵,我却是武将之女,她平日里便颇为瞧不上我。”
“我那三叔也是颇为争气的,屡屡立功,三十出头便能官拜四品,他夫妻二人……”
张氏又挤了几滴眼泪出来,说三房时常打压二房,处处不留情面,教他夫妻二人整日里忍让受气。
“三叔下落不明之后,我那弟媳便整日到我房中摔打胡闹,要金要银,我也可怜她没了夫婿,一并都给了,可她还是贪心不足。”
“此次我为四娘求来恩诰,还为四娘准备嫁妆,本想以此安了她们的心,却没想到,她直接领了财帛分出府去,还说如今有了依靠,便不必在这伯府中缩手缩脚。”
郡侯与县主对视一眼,仍是不信:“徐家家风严谨,如何能教出这般的女儿?”
张氏借着拭泪的功夫想得飞快,她呜咽半晌,这才继续说来:“许是只得了徐氏这一个女儿,所以才分外娇惯些。”
“县主若是不信,大可去大理寺托问,那四娘是不是请了女捕来做女护卫。”她双眼红肿,看着确实情真意切,“她分府前,我曾遣婆子好意挽留,可她却领着这些女护卫将我院里的仆妇们打得鼻青脸肿,半分情面不留!”
连大理寺都搬了出来,这一番话让郡侯县主信了七八分,只说原来如此。
“还望郡侯县主莫与外人道,到底是家事。”张氏哭过一场,又假惺惺嘱咐着,一副只求儿女顺遂、万事不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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