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渊毕竟没有经验,是刚通过夫子考试的讲官。所以安排给他的篇章都比较基础、简单,剩下那些都由别的先生讲。
其实能够通过筛选的寒门学子都很优秀,对于他今天讲的内容早已掌握了。
但他们生怕漏掉一句话,还是极认真地在听。沧渊虽然感到身体很不舒服,还是坚持讲完,获得了付先生的好评。
他本来还想看雅清的卷面,但没吃早膳、眼前发黑,昨天淋了一夜雨,感到极为疲惫。
沧渊觉得有点撑不住了,没工夫去管左扶光,拜别了付先生,就回到王府,想补个觉。
睡着睡着,他逐渐感到身处雪山,浑身都冷,额头却挂上了汗珠。
午时沧渊惊醒了一次,发现自己浑身滚烫,肯定是受寒发烧了,得去捡药。
他身体一向很好,这点病痛没关系,爬起来上街买了些吃的,又找郎中看了病,就自己回去煎药了。
药还在炉子上烧着,沧渊躺在床上等,头脑昏沉钝重,竟然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完全忘了时间……
左扶光下学后吊儿郎当地和林江满出去大吃了一顿,回来碧澜就告诉他沧渊病了。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活该。”大步流星回到府里,在自己房间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掏出了前几天没有写完的策论。
作为一个在外面连“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下一句是什么都背不出来的文盲,私底下却根本不曾懈怠过。
左扶光会用私密的闲暇时间来学习,不被外人所知,文采也极好。
韬光养晦,方能厚积薄发。
他写着策论很快就认真地沉进去了,直到闻到一股木料烧焦的味道,抬头一看,浓烟竟是从将军府飘来的。
沧渊那个傻子,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不会是自己生火生大了,把厨房给点了吧?
左扶光吹了声口哨,想让碧澜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却听到家丁在外面大吼道:“不好了,将军府走水了——”
他猛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桌上的纸张都没来得及塞回暗格。
左扶光丢掉笔就开门朝外跑,果然看见那边有火光,王府的下人已经拉着水车赶过去了,他也连忙跟上。
“少爷!”一个侍卫抓着他说,“里面呛得很,你别去!”
左扶光一把撇开他,彻底慌了,跑出府门抢到了最前面,抱过水车的洒水泵头就朝里冲!
他直向着沧渊房间的方向,发现那边已经一片焦黑了。王府的人刹时更乱,七手八脚地来帮忙,一个劲地劝。
左扶光就像疯了一样把水朝沧渊那边的窗口淋过去,猜也能猜到沧渊肯定是灶上生着火睡着了。
再联想到他今天早晨的状态,是自己让他淋了一夜的雨,心里更加焦急,左扶光狂吼道:“渊儿弟,我来救你了!”
人声喧嚷,他的声音被淹没了,没有人回应他。
左扶光在还没熄灭的火舌里猛地撞开了房门,拿着水枪跌了进去,慌乱地朝床上扒拉。
巨大的水柱冲到天花板,像雨一样落下来,淋得他焦头烂额,床上却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沧渊!
左扶光一惊,赶紧制住不断乱喷的水,讷讷道:“人不在啊?”
下一瞬间,他听到家丁大喊道:“沧渊——”
只见一片灰烬和白烟里,沧渊也跟着跑了进来,一下撞到左扶光身上,惊魂未定道:“你忙里忙慌地朝我房里冲什么?!”
“我,救火啊!”左扶光扳正沧渊的身子,发现他安然无恙,只有脸上有点黑灰,大骂道,“你跑哪里去了?!”
沧渊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这边燃起来了,我就去你府上请人救火。我也在救火啊……”
左扶光一颗心终于像石头一样落到地上,关心则乱,他还以为渊儿弟要被烧死了!
这也太丢脸、太好笑了。他要救的人在外面救火,他把人家没着火的卧室冲得全是水,自己还撞伤了肩膀,淋成个落汤鸡。
左扶光一把撇开沧渊,呛得咳嗽了一声,气冲冲地朝外走。
“扶光、扶光!”沧渊一把将他拉回来,重重地摁进怀里抱住,脏黑的手错乱地揉着左扶光的后背,哑声说,“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沧渊今天本是很悲伤的,觉得自己又惨又可怜。
左扶光撇开他就能出去左拥右抱,他却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病了也没个人理。
结果着火了,他看见那道身影不管不顾地冲在最前面,像个莽夫一样摁都摁不住。
虽然没被救吧,可是他能感受到左扶光对他的在乎和担心。
为此沧渊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心里又酸胀又饱满,只想狠狠地抱住他……
左扶光这回丢人丢到家了,全王府上下都知道他有多“宝贝”他的渊儿弟了。
他捶了一下沧渊的胸膛,闷在里面透不过气,又抬起膝盖踹了一下:“放开!别被人看见。”
沧渊带着私心地在他发顶上吻了一下,又在左扶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松开了。
外面的火已经灭,烟尘中飘着灰烬,厨房基本是毁了,被燎到的地方也一片焦黑。
天色已晚,将军府肯定不能住人了。
沧渊屋里本来还好,但由于左扶光带水闯入,也变成了一片狼藉。
水车收掉的时候,沧渊紧紧跟在左扶光后面,低声唤他:“扶光……”
左扶光不理人,沧渊又跟到了王府门口,喊他的字:“逸少……”
他从来没有这样又甜又软地叫过左扶光,反而是扶光每天渊儿弟左、渊儿弟右的。
沧渊马上就要跟进王府了,左扶光回头呵斥道:“邀请你了吗就来?自己外面住去!”
几个侍卫都忍不住掩面低笑,左扶光又凶又要面子的模样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沧渊也基本明白他是个炸毛狗了,得顺着薅,就一脸伤心地说:“你看我无家可归,这么可怜。就勉为其难收留一下行不行,我求你了。”
左扶光哼了一声。
沧渊继续跟着走,他就没阻止了。
一个侍卫见状,三步一跳地要去客卿院子里给沧渊收拾出他常住的房间。
这就是沧渊回来那天通风报信的侍卫,名叫温远,也是从小生长在王府的,被固宁王收留的流浪儿,和他关系很好。
“温远,站住!”左扶光凶狠地骂道,“不许去布置,他今晚只配睡地铺,你搬一床草席过来!”
温远愣了一下,然后马上会意,真的找草席去了。
仆人们各忙各的,沧渊就像尾巴一样随着左扶光进了他的屋子,发现桌面上白白的一片,铺着好多宣纸。
左扶光骂骂咧咧地脱着湿外袍,扔进脏衣篓子里。
沧渊发现笔掉到了地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捡起来,然后看到了那些宣纸,愣住了……
桌上一大摞都是左扶光写的策论,论民情、论商贸、论兴邦……
再往下翻,还有左扶光有感而发的散文,随意填下的诗赋,篇篇文采斐然。
再观字迹,和那天“情书”的狗爬完全不一样,笔走龙蛇、锋锐傲人,自成一派。
看着看着,沧渊心底泛出巨大的惊喜感,刚想问“这是你写的吗”这种废话,就被左扶光一巴掌打飞了所有。
“看什么看,我爹让我临摹的字帖,也比我好看?!”左扶光被没有弹性的湿衣服捆住了左胳膊,蛮横地说,“过来给我搭把手!”
沧渊扯住他的袖子,发现腰带缠到一起了,就低头解。
他没看左扶光,而是低低问道:“不是字帖,就是你写的吧?”
“我要有那能耐,早就飞黄腾达了!”左扶光否认道。
沧渊拧了拧他腰带里的水,很认真地说:“扶光,为什么在我面前也要伪装呢?”
他分明那样优秀。
左扶光还是不肯认,三两下把纸张团起来,塞回了暗格中。
沧渊却忽然想起他们去听戏的那一天,林江满话里有话地讽刺他,左扶光随口就引用了《晏子春秋》,这哪儿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文化水平可以达到的?
左扶光根本就不是一个混子,他有丰厚的知识储备,超凡脱俗的先进理想,和京中许多才子无法企及的诗赋底蕴。
这让沧渊对他刮目相看,心里的喜悦和喜欢更是像泉水一样涌动。甚至暗暗自己替左扶光解释——
他不愿意上书院的课,肯定是因为那些基础篇对他而言太小儿科了。
因此,他对左扶光一点责怪都没有了。
此时的左扶光正在衣柜里翻翻找找的,先是找出了一件自己的里衣,然后扔出那天他穿回来的沧渊的衣服。
“诺,你的。正好可以换了,一身都是脏。”左扶光嫌弃地说,“你身上好烫,肯定在发烧。不适合洗澡,就脏着睡地吧!”
沧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病人,不过他什么都能扛,这点难受完全能忍,便背过身去,换身上的衣服。
“背着干嘛呀,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左扶光阴阳怪气地说,“我是把你怎么着了,这么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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