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组第三队刚刚经历了一场名为「万女王」的狂风暴雨。
「最多一星期!一星期后这案子得有个说法!你拿不出其他证据那这案子就是自杀案!」万女王发出最后一吼,大力甩门。
会议室突然归于安宁,十足台风横扫过后的寂静。
第三队的队员没有一个敢率先打破沉默。他们知道也赞成队长的坚持,但也明白组长大人的压力。其实他们是站在红队长这边的,但刚才他们谁想开口声援,谁就马上被封口——「我和你们队长说话,其他人闭嘴!」
宋尔第一个没耐得住这静局,干哈哈几声:「哈、哈。我们都是被骂惯的,没事、没事。」
「红队长很不赖的了。来了两个月,万警司这才第一次对你大发作。」简菫菲说。
之前万女王骂乘焰迟到三秒和不感谢上司的嘉许,比起今天这一场责难,是小巫见大巫。
「我们队长是厉害!刚才你和她对峙,就是为我们吐气扬眉!解气!」沈傲龙说得起劲,拍了两下桌面。
简菫菲瞪了沈傲龙一眼。宋尔也随即小声说:「嘘,万女王还在门外怎么办!」
「我没有故意要和万警司对峙。」乘焰语气平和。其实他刚才也是很平和的,只是他不认同万女王,实话实说罢了,这惹得万女王顿时冒火。
「我赞成队长的想法。」高贤说。
「当然我也是!」宋尔说。
简菫菲点头,沈傲龙给乘焰竖起了大拇指。
「但拿不出其他证据证明他杀,甚至连一个嫌疑人都没有,的确是我们没做好,」乘焰说,「我们重头理一遍,整个事发经过、每个细节,看看能否有新思维。」
整理、归纳等一向是条理分明的简菫菲的工作,她便点开平板电脑,语速适当地陈述:
「三星期前,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五,上午十一时左右,一辆小巴在西半山进行循环线,其中一站是泊然半山的明理道。
当小巴司机打算靠近明理道的小巴站时,发现一辆房车占了小巴停泊的位置。司机响号几下,不见房车有反应,探头出窗外,想大声呼喊车里的人,却看到主驾驶的上身伏在方向盘上。司机见状,马上停靠在路边,下车去拍打车窗,但中年女性主驾已没有意识。后座还有一名女孩,也是失去意识。
司机报警后,西半山分区先去现场,两名女性送到医院后证实早已不治。两名死者为母女,母亲四十岁,女儿十五岁。
现场勘查确认,车辆没有停熄,门锁上,所有车窗紧闭,本不排除一氧化碳自杀或车辆排气问题导致意外,但由于女儿还没成年,有被母亲威逼一起自杀或严重疏忽照顾的嫌疑,所以分区当天便已申请转移档案至重案组。
验尸验出两名死者体内均含浓度足以致命的一氧化碳,确认是一氧化碳中毒至死。死亡时间推测为上午九到十时半。但配合我们有的证供,更确切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十时十五分到十时三十分之间。
除了小巴司机及其乘客,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泊然半山是贵地段,住的人不多,而明理道是从主要的山道绕进去的小道,平常除了这专线小巴外,几乎没有其他车辆行驶。
这条循环线,从山脚到山顶一趟,每个站稍作停留,用时约莫一个小时。简单说,死在明理道一个小时没被发现是极为可能的事。
另外,母亲和女儿均有定期做心理辅导。母亲是因为曾经严重抑郁,女儿则是资优生,虽然智商高,但一直有社交障碍。
基于这两点,这几个星期的舆论方向都是偏向于母女俩同时对人生不再留恋,选择一起死亡。而选在明理道,就是为了可以安心赴死,不会被过早发现及抢救。
我们细谈案子前,我先概括一下目前社会以及内部对我们工作的期许。
由于我们在接管案子初期对外公布未能实质定性,众多媒体连续几个星期联络公关科,想要第一时间得到最新消息。公关科和我们那次协调会议后,对外一直只宣称还是在调查,案件未能定性。
今天,其中一家报社的社评,开始针对警方的工作进度,指出事发已经三个星期,而警方还未能明确交代母女两人是否自杀,还是另有内情,严厉评击警方怠慢并变相持续死者家属的伤痛。
万警司会代表重案组和公关科商讨回应,同时刚刚给了我们期限,一个星期内必须对案子确实定性。」
「该死的舆论方向,是他们查案还是我们查案,嫌我们压力不够啊,」沈傲龙骂道,「两度车检用了一个星期,单是测试一氧化碳排放又是一个星期。我们确认排除意外以及锁定一氧化碳排放源才是上个星期的事。他们给我变出时间来吗?」
「没办法,知名环境学余教授的太太和女儿嘛,」宋尔说,「他最近才获得全球十大科学家的荣誉,媒体新宠,对他自己的报导采访方停息下来,不久就又发生这样的事。
偏偏万女王要把这种媒体高度关注的案子给我们。其他不吸引眼球的案子,警方查一年也不会有记者来问一句。」
「即使外界压力再大,我不相信如果她女王大人亲自办案,她能毫不犹豫地定性自杀,」沈傲龙说,「就现场的情况,我们认为不自然的就有几点。
首先,房车停泊的位置是小巴专用区。如果是一心在不容易被发现的小路放碳自杀,为什么却又故意选择停在一定会在特定时间被小巴发现的小巴专用区。
其次,停泊的角度并不齐整,而是稍微倾斜,车头对内,车尾向外,更像是临时冲入小巴专用区。
第三,也是红队长最在意的,是母亲在前面的驾驶座,女儿坐在后座。如果是两人相约好自尽,更自然的可能是母亲停好车后,坐到后面陪着女儿,或是让女儿坐到前面来。」
母亲在前面驾驶,未成年的女儿坐后面,这本来很正常。但乘焰就是觉得她们这样坐得一前一后地「自杀」,很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如沈傲龙说,「更自然」的只是「可能是」怎样怎样,都是无凭无据的。
「关于相约自杀这点能否成立,我们有两位死者的医生报告,」宋尔说,「余太太的心理医生说她曾经因为女儿的情况以及与丈夫不睦而严重抑郁,那个时候确实有自杀倾向,但就医后慢慢好转,这几年情况稳定,保持定期见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
精神科医生也称她状况良好,最近开的药都只是治疗轻度失眠。两位医生均未发现太太重现自杀的念头。」
「她抑郁的原因,再回顾一下。」乘焰说。
「余教授常常到外地讲学、交流等,给家里的时间非常少。
约五年前,小女儿,也就是另一死者,刚被验测出是资优生并有社交障碍,余太太要带她去看心理辅导,也要和学校就女儿的行为问题多次讨论,对女儿愧疚之余又感觉压力很大,想让余教授多待在家里帮忙,余教授却总忙不开。后来难得见面时就变成余太太的发泄时间,最终演变成双方每次见到就是争执。
余太太有了心理和精神科医生跟进后,心情平复了不少,争执和抑郁最严重的头两年过去后,这三年和余教授是很淡漠的夫妻关系,没怎么吵,但也不特别恩爱。」
「夫妻关系这点,和余教授的证词一致,但余教授却强烈认为他太太是自杀,还教唆他的小女儿自杀。」乘焰说。
「是的,」宋尔继续,「其实目前我们有的几份证词,得到的讯息都有点矛盾。余教授证词是虽然他们现在没有吵架了,但太太的抑郁没有过去,只是藏着,憋太久了以自杀的方式爆发出来,连累了小女儿。
大女儿则说妈妈情绪很平稳,平时一点异样都没有,绝对不会抛下她去自杀,坚称妹妹是有问题的那个,是妹妹拉着妈妈自杀。」
「小女儿的专家报告——」乘焰说。
「有,智力评估师那一份主要是各种智力范畴的分数,其中逻辑、抽象概念分数最高。另外,心理医生把小女儿的行为问题判定为亚士保加症,但除了这个,从来没有观察到情绪问题或自杀倾向。」
「所有医生说二人均不似是要自杀。丈夫说太太要自杀。姐姐又说是妹妹要自杀……」沈傲龙沉吟着。
「我们还有一些死者身边的人的证词,但都不是很亲近的人,」宋尔手指迅速划过平板电脑的屏幕,查看证人档案,「余太太有一个妹妹在美国,一个弟弟在英国。他们都是大学时到国外念书,然后一直待在那边没有回来。
三人平时交流都不多,基本只是每逢节庆在他们三人的群里发一两条恭贺的讯息。妹妹和弟弟都不知道自己姐姐和姐夫的关系恶化,不知她曾严重抑郁,更不知外甥女的情况。
小女儿的班主任说她成绩非常好,尤其物理、化学,几乎是天才程度的悟性。但她表达能力很差,也难理解别人的言语和行为,所以在学校没有朋友,甚至曾经有过集体杯葛的事情,但老师介入后,这一两年就没有发生了——起码在老师的认知里是没有。
最后还有一位钟点家庭帮佣,每天去他们家帮忙几个小时。她帮忙了五年,也就是余太太刚刚开始患上抑郁时,因为她以前的雇主也有过抑郁症,比较能和抑郁患者相处,所以才请她来帮忙的。
她说太太这几年情况好很多了,对先生是不在乎的态度,能放下了,而且最近开始积极练瑜珈,每星期日去,上课前几天就已经会整理好所需物品放在车箱,瑜珈服、瑜珈垫、梳洗用品等,连瑜珈球也会保留半充气的状态,好省点每次充气的时间。她心情似乎越来越好。
至于小女儿,帮佣说对她很不了解,因为二小姐不说话,总是躲在自己房里。她的房间也不让人打扫,太太也吩咐她不要胡乱进去,说二小姐喜欢窝在房里做自己热衷的事,不喜欢别人去搞乱。」
「动机、倾向是一件事,实际的执行能力又是另一件事。」乘焰说。
如果说这是自杀案,那他一直认为最不自然的地方有两个:母女坐得一前一后,还有自杀的方式。虽然因一氧化碳中毒毙命于车内很常见,但一般是车辆的排气出了问题,导致意外大量吸入一氧化碳。
然而在这案里,车辆经检验,确认一切零件和排气系统正常。他们苦思了些时候,终于找出了一氧化碳的来源,是车尾后备箱的一个瑜伽球。本来这个瑜伽球只是后备箱众多杂物中的其中一件,加上证人有说余太太最近练瑜珈,所以起初他们没太在意。
直到验车报告回来,说明不是意外,他们再反覆检视车内的每一样东西,才发现这个从现场带回来时是半充气的瑜伽球,隔了这些天再看,竟是扁塌的——里面的空气全泄了!
瑜伽球被拿去化验,检验结果是里面有很少的一氧化碳的痕迹,而球多处被扎了肉眼看不见的小孔。球面上完全没有采到指纹。
「把一氧化碳注入会慢慢漏气的球内,让毒气逐渐充斥车辆,」高贤说,「这需要计算排气量以及速度。这不是寻常家庭主妇或女初中生的执行能力。」
乘焰点头,补充道:「而且这样相约自杀太大费周章了。那么排除意外、排除相约自杀,剩下的是,一方谋杀对方同时自杀,或是——完全他杀。」
完全他杀——这个方向他们早在收到验车报告后就深入过,但是完全没有线索指向任何一个人既有动机又能执行这种杀人方法。
沈傲龙捋了下头发,吁气说:「再从其中一个死者假设起吧。母亲的话,瑜伽球是她的,车是她的,以操作方面来说,她最能办得到。但是她哪弄来的一氧化碳?」
「我们已经排查过这半年死者的购买纪录以及气体供应商的纪录,都没有发现。」简菫菲说。
「小女儿更有可能弄到一氧化碳呢,」宋尔说,「她不属于寻常初中生。凭她的天赋,她想得出来,气体也做得出来。要记得她房间里有很齐备的化学研究装置,可以燃烧、收集、过滤气体。」他们也尝试过从小女儿的房间验出一点一氧化碳的痕迹,但并没有验出什么来。
「也就是科学家才会想到送女儿这样的所谓玩具。我爸以前就没有这样栽培我。」沈傲龙感概道。
「也得有相等的理解能力,」简菫菲不经意地说,「大女儿及帮佣的证词有说明事发早上家里的情况。一般大小女儿都是一同乘坐私人校巴上下学,但那天小女儿闹脾气,似乎是前天晚上在研究她的什么兴趣,很固执地想第二天不上课,要待在家里继续研究。她妈妈劝说了好久,错过了校巴,才终于说服了,约十时十分开车送女儿去学校。」
「小女儿和妈妈的关系很好,只对妈妈敞开心扉,倘若真的要认定是她策划的,那把妈妈牵连进去这个行为,也可以理解做她一贯对妈妈的依赖和信任。」宋尔说。
「所以如果我们要轻松的话,这小女儿就是答案了,」沈傲龙摊摊手,「她偷偷制作了一氧化碳,前一晚偷了车匙,把瑜伽球内的气体换了,隔天做了场戏,让妈妈载她,一心和妈妈在沿途上死去。」
第三队里没有人觉得这是正确答案。但他们从完全排除意外起,排查了整整两星期,都没有搜到有意义的线索,可以让他们继续深挖下去。鉴证科对瑜伽球反覆做了测试,以那些小孔的量,要把一氧化碳泄出到能致命的浓度,需要起码六到八小时。母女开车的时间是十点左右,调包瑜伽球这举动需发生于前一晚的凌晨两到四点。每个他们能挖出来的和母女俩有关系的人,都在这段时间有不在场证明。
乘焰依旧想着她们在车内的位置,说:「如果母亲是小女儿最依赖的人,这依赖或许能解释她带上母亲自杀,但她自己坐在后面,连死前都不能正面看到母亲,这……」
乘焰没办法解释这种感觉。他没有理据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小女儿一定会想在死的时候依傍着母亲。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觉得如果这是自杀,她们不会这样前后分隔着。
他想起父亲说过,他有时候会有种所谓刑警的直觉。乘焰一直认为那是红炎谦虚,他捕捉到的线索、想得到的调查方向,怎么会是来自「直觉」这种无从考究的东西呢?「直觉」想必实际只是很多经验的累积,加上敏锐的触觉和剔透的思考。但是,现在乘焰亲自在办案了,却越来越感受到直觉这种东西,可能真的存在。
宋尔提议:「要不,我们再往她们母女的关系探一探。从这角度再和她们的心理医生、大女儿和帮佣聊聊,我也可以联系几位儿童心理专家。」
简菫菲也提出:「我再多往前半年查一下一氧化碳的供应。」
「好,有助证实自杀的可能性。另外,我想再走一遍有可能知道余太太开始学瑜珈这件事的人,看看有没有漏了谁。然后每一个我们之前走访过的、做过笔录的,再验证一下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乘焰说毕,各人马上着手安排起来。
当天晚上,乘焰收到林幽泽的短信:
——我今晚约凌晨两点到五点会去泊然半山的明理道以及死者家附近一带。
自从上次九月中在纪念展见过,乘焰和林幽泽当真没有再接触,除了这两个月内的两次短讯,均是林督察单方面通知乘焰他的现场考察时间。前两次都是归南山辖区管的案件,但不是乘焰的。乘焰作为被动接收的一方,只需被通知,而且林督察那么排挤他,他也就没有回过一次话。
这次第三次的通知,是乘焰的案子。说实话,他收到时猛地感到一股恼火。他很想回覆说,不需要你的介入。但他知道这是上面的安排,一定是因为今早的传媒态度,让高层觉得有必要增加人手调查。他阻止不了这种安排,为了案子好,更应该欢迎这种安排。
乘焰很快调节好自己不大体的情绪,也意识到自己太容易被林幽泽的举动牵扯到情绪了。他知道那是因为之前的各种不愉快,但既然他们上次把话都说得很明白了,大家各做各的事,前面谁帮过谁、谁在谁面前逊过出糗过,都一笔勾销了,那他就应该以平常心对待这个只会偶尔给他发通知的同事——对,把他当作指挥中心的机器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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