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芊妈妈找乘焰,说翻出来了一些旧物,让乘焰去看看。
今天星期六,明理道杀妻案在最后的证据整理阶段,也没有其他特别赶的案子,乘焰就没有加班,约了姑姑下午过去坐一会。
他姑姑整理出来一箱子的东西,他帮忙搬到客厅去。姑姑说:「上次芊芊不是东翻西找她大学的东西嘛,看她拿出这个那个来怀念一番,弄得我也想把旧记忆翻一翻了。」
芊早赶好了明天出版的文章,今天在家,也来凑热闹。
芊往箱里偷瞄,问:「妈妳小时候的东西?」
「对,零零散散的,照片啊、信啊、小玩意之类。」
「啊!我知道,以前爸爸写给妳的情书!我要看!」
芊妈妈假咳了两声,正经道:「那些已经被我处理过了。这箱里是和妳舅舅有关的,所以我才叫乘焰来和他分享一下。乘焰,有哪些你想保存的,姑姑送给你。」
芊妈妈从箱里拿出来一本旧相册,说:「从这个开始吧。不过我们以前也不怎么爱拍照,我们小时候要拍照都要去影楼的,一家人穿得漂漂亮亮去,是很隆重的一件事。
但我们家……怎么说呢,你们知道你们祖母很早就不在了,只有你们祖父带着我和哥,你们祖父很拼搏的,几乎都在工作,所以我们很少这种家庭活动。只有那么一次——你们看这张——」
乘焰极少听父亲提起祖父,更不用说照片了。他压根儿对祖父没概念。
照片果真是那种旧影楼样式:深色绒布挂在后面,前面就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父亲坐着,儿子女儿一左一右站着。
「好生硬!」芊笑。
「以前拍照都是这样的啦……」芊妈妈也笑,「我看,这应该是我们十三、十四岁的时候。」
「妈妳以前就是小美人呢,舅舅也是小帅哥。看来是遗传祖父啊。」芊鉴识着说。
乘焰也在端详这从来没见过的祖父。的确体格和红炎很像,眉眼也像,但气质却不太一样。
「感觉你们好——」乘焰想了一下形容词,「好贵气。祖父看起来就是有钱大爷的感觉。」
「去影楼,所以特别盛装吧。不过我们没有说过吗?我们家以前是经营一家大酒楼的。你们祖父是其中一位股东,在那个年代我们家境确实算很不错。」
「我们家有酒楼!怎么没听说过?现在呢?」芊起劲问。
芊妈妈摇头,「那家酒楼已经不在了,在你们很小的时候,哪一年我都忘了。反正后来是生意越来越差,所以关门的。」
「哟,可惜,要不我们现在可以去任吃任喝。」芊摇头叹息。
「那是一家破酒楼而已,」芊妈妈莞尔一笑,停顿片刻,接着说,「我们的童年不算太美好,不过倒是有很多回忆都和这酒楼有关。啊,这后面有,当时也常常待在酒楼的朋友们——」
后面一张照片也是在同一所影楼拍的,背景一样,但前面的长辈不止他们祖父,还有一位比他们祖父在年纪和外貌上看来更像一位祖父的人。红炎和红晴站到他们祖父身旁,有另外两个孩子站在这位老伯伯长辈旁边。
「这一位,」芊妈妈指着那位长辈,「我们叫他向爷爷,虽然不是血亲,但是我们认他做爷爷,是他带着我爸从乡下出城的,也是他带我爸去酒楼做事,可以说,如果不是他,我们家就不是我们现在这样子了。可能还在某个穷乡僻壤。」
乘焰和芊都「啊」了一声,顿时对这位老伯伯生了亲切感。
「这两个孩子呢?」乘焰问。
「他们是向爷爷的孙子,大哥和我同年,弟弟小我一年,因为向爷爷在酒楼工作,所以他们也常常出现在酒楼,后来向爷爷不在了,你们祖父成为了他们的监护人,所以他们兄弟以前和我们走得很近,玩在一块的。」
「他们现在呢?」芊问。
芊妈妈翻过照片,说:「不知道呢,大了各散东西了。」
再后面有几张芊妈妈穿着校服的独照。芊妈妈抚着照片,满是怀念,对乘焰说:「这是我开学前,你爸硬拉我去影楼,说要留念。他进警察学堂前,说要帮我进这所私立学校,这学校是全女生寄宿制的,校风很好,但学费很贵,是当时的贵族学校呢。他说让我去考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不过他是担心如果他入学堂了,我会寂寞,所以我们俩很努力地准备入学考和面试,然后我真的被录取了。他比我还高兴!买了校服就要来拍照。」
芊妈妈眼睛红了一圈。他们飞快揭过去后面,后面的开始不是影楼照了,比较多生活照,都是他们俩组了家庭后,带着当时还小的乘焰和芊。再后来,大家都用智能手机,就再没有人冲印照片了。
「要不要带走哪一张?」芊妈妈问。
乘焰摇头,「都是姑姑妳的回忆。我来就是看看,不用拿走。」
「那这个,」芊妈妈又翻出来一个本子,「这个我觉得一定得留给你。」
乘焰一看,就知道那是专业画素描的画本子。
「是我爸的?」乘焰接过,有点疑惑,「他怎么会有这种画本?」
「你打开看看,会更惊讶。」芊妈妈笑得有点骄傲。
乘焰翻开,每一页都充斥着浓浓淡淡的素描,有练习线条阴影的,有速写的,也有描摹得非常仔细的。乘焰只需翻几页,就知道功力。
乘焰抬头,一脸惊讶:「姑姑,我爸会画画?」
芊妈妈猛点头,笑意不减,「惊到了吧?他从来不露这一手吧?」
「我从来不知道,」乘焰再低头翻看,「我从来没看过他画过任何东西。」
芊也在看,感叹道:「所以,哥,你的天赋不是没由来的。」
芊妈妈赞同:「你爸也没有正规学过,就自己拿起铅笔,画着画着就这种程度了。」
乘焰翻页的手停顿下来,问道:「那为什么他当时要反对我画画?」
「他画画是出于兴趣吧,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要以画画谋生,或是能用画去发展一些什么,所以当时不赞同你以画画作为专业。」
芊妈妈说完,又想了一下,最后摇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有想过但是觉得现实不允许,还是他并没有那么喜欢画画。总之,他进学堂前,把所有画本封箱好,就这样一直留在家里,没有再碰过。到后来我们都离开家了,他本来说扔掉吧,是我偷偷搬回我自己家的。」
过了半晌,芊说:「舅舅是能狠下心的人。」
乘焰慢慢翻着从未见过的父亲的一面,说:「我爸好像特别爱画蝴蝶。也有雀鸟和花草,但是蝴蝶占最多呢。」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总画蝴蝶?」芊妈妈说,「他说蝴蝶的线条很美,飞舞时也很漂亮,他想捕捉那翅膀抖动的一刻。」
乘焰从纸上各种形态的蝴蝶,联想到湖边的某个身影,微闪亮的披风一吹起,幻化成一片灵动的蝴蝶翼。
「呵,他还说过呢,」芊妈妈没好气地笑着说,「以后他的另一半也会是个像蝴蝶一样的人。」
乘焰愣住。他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但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的那种不安在他体内蔓延。
「哥!」芊叫他,把他唤醒,「我就说嘛,舅舅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
「乘焰,这些画本你带回去啊,」芊妈妈把好几本用袋子装好给他,「我留下一本就好,里面有他用我来做练习的。」
芊玩闹着要看她妈妈被画成怎么样,但她妈妈不给看,随手在箱内抽出了几封信,把芊吸引过去了。
「他在学堂时会给我写信,就说一下他在学什么啊,有什么趣事之类。」芊妈妈说。
「有没有哪一封提到有几个女学员追他?哪一封提到舅妈?」芊拿起几封,又把另外几封塞给乘焰,「我们比谁快找到他们爱的痕迹!」
乘焰拆开信封,扬开信纸,眼睛是望着那一行行的字,但那股不安让他无法集中。他扫过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读到内容,只反覆看到他父亲的字。反覆看着看着,他突然心头一紧,手用力捏住了信纸。
这字迹他其实很熟悉。小时候还不是所有东西都电子化,学校出的通知单还是要家长签收的,那时他父亲就会写「同意」、「知悉」之类;红炎过节送红包给特别亲的人,也喜欢在背面写上些什么,虽然乘焰收到的没有像陶央副指挥官收到的那么长篇幅,但会有「不进则退」、「先行其言」等告诫。
倒是这几年没有机会再收到了,乘焰居然不能一眼认出他父亲的字——他生日卡里的那句「十八岁生日快乐」、陶叔叔的红包背面那段话,还有那书柜里的卡片,都是红炎的字。是他父亲的字!
乘焰捏着信纸的双手快发麻了。他脑袋也麻,太多讯息、画面、说过的话一时汹涌而上——
他瞬间认得出他的泰尔格;那书柜里相关的书;他的泰尔格里特别装了暖气;芊说他的泰尔格的颜色好浪漫,是带着情人去海边的车;
那只他疼惜得不得了的比亚翠丝;那是只用来送给珍爱的人的比亚翠丝;那比亚翠丝的木盒的色泽和岁月痕迹和他有的几乎一模一样;木盒上面的卡片;他父亲的字迹,写着「你的」;
他认识他父亲;非常了解他父亲;为他父亲办了个纪念展;他说,你和他真像;但他又装不认识他父亲;他一直在拉开距离、避免接触;
他父亲说喜欢像蝴蝶一样的人;他父亲最后托付他寄一封信给蝴蝶;
像蝴蝶的人;
他那晚在映月湖,在他父亲的忌日,走到湖中心;
那晚他意识模糊,唤了他一声红,但那不是他;芊说他一定是有某些地方像他以前的爱人,才会被误认;他被误认作了他父亲;他说了什么?他说,你来了。他父亲去过他房间多少次?他说,像以前一样,而当时他是在帮他换衣服——
乘焰不能再想,他要崩溃了。但在姑姑和芊面前,他不能崩溃。
「我这几封没有,」芊凑过来看乘焰手里的,「哥,你抓太紧了,信纸都要皱了。哥?」
乘焰把信交给芊,找着自己最平常的语调说:「妳这么八卦,妳自己看吧。」
芊接过,没有调皮地回应乘焰说她八卦,反而问:「怎么了?」
芊妈妈见状,便收好箱子,说:「睹物思人,我以为有你们陪着会好受一点,但真是敌不住思念。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了,乘焰,我去做晚饭,换换心情。」
客厅剩下乘焰和芊,芊再问:「哥,有什么事吧?」
「没事。」
「骗人。」
「我问妳一个事情。」乘焰翻弄其中一本画本,他的手要抓着什么才行,要不握成拳头青筋暴现,会吓怕芊。
「嗯?」
「我和我爸很像吗?」
芊看着乘焰手上的画本,问:「你是在想舅舅也很会画画,以前却不让你画画这事啊?」
「不说画画的事。就说,我们外型像吗?」
「体格的话,比起舅舅的健硕,你比较瘦削。嗯,你比舅舅高。」
「坐下来的话就不太看出这个差别吧。脸呢?」
「是父子吗,当然会像的。」
「很像?像到……例如在黑暗中会认错?」乘焰还是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画本翻来翻去。
「嗯……」芊尝试想像,「这,或许吧……哟,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认错。」
因为妳没有很渴望见到妳舅舅,没有到思念恋人的程度。乘焰一手盖上画本,力度有点大。
「声音呢?」
「哥,你这些是什么问题呢?你直接告诉我,你在不开心什么吗?」
「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就想知道我和我爸有多像而已。之前都没这么细的去想过。」
「想来做什么呢?舅舅是舅舅,你是你。你都已经走上和舅舅一样的路,难道你还想要外型、个性都和他一样吗?」
「不——」正好相反,我不想一样。为什么我要被误认是我父亲?那晚他说好暖,以为是红炎给他的暖。到底曾经是什么暖?怎样给的暖?给了多少的暖?
但这些他无法和芊说。
「话说,」乘焰又想到另一处去,「十年的年龄差,别人都说是忘年恋了。」
芊疑惑地望着乘焰,「你是指舅舅和舅妈的年龄差距?」
乘焰这才想起,对,他爸妈差九年。他爸是需要什么心理补偿,以致于找一个小二十年的情人吗?
「芊,妳知不知道林幽泽会不会说法语?」
「哥,你这话题转换得有点没预兆,」芊担忧地望着乘焰,但还是老实回答,「但我倒是真的知道。他会,他本来要去的那个考古项目,其中一个申请条件就是要通英语和法语。」
乘焰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又是怎么了?」芊问。
「也没什么,觉得自己的法语有点生疏了,我就记得那个考古区是法语带,所以估计他会。可以找他练习下。」
「啊。」芊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有在法国待过吗?」
「你真当我什么都知道?」芊笑,「但居然我真的又知道!我访问他的时候,听说他会法语,也就聊起欧洲旅游之类的。他说之前有待过大概两个月。你猜,什么时候?」
乘焰没什么心思猜,随便说:「嗯,和我爸出任国际刑警同年?」
芊张了嘴,惊呼:「哥你瞎猜也猜得中!就是那年暑假六月七月!」
「待哪个城市?」乘焰冷静地问。
「你要猜吗?」
乘焰合了一下眼,说:「逛了几天巴黎,然后待里昂吧。」
「哥,你准得我无话可说。他就是在里昂上的短期语言学校。」
乘焰一直以为红炎是随便看到家里的用品而给他随意命的画题。原来必然是蝴蝶,都飞进家里了。
他双手再度紧紧抓住画本。他可能不忍心撕掉画本里的蝴蝶,但在他脑海里,那印满蝴蝶的床单已经被他撕成千万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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