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林小姐是s大毕业的吧。我很好奇,堂堂s大高材生,怎么就愿意自降身份,跑来跟我们这些‘戏子’厮混在一起?”
林文君满脸诚恳:“话也不能这么说。古人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我看来,这世间万般职业本就没有尊卑,只有干得好与不好之分。既然如此,那高材生和好演员,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我现在离开了学校,在校时的成绩于我而言意义不大,反而是演技更能让我在这圈子里拥有立足之地。”
“哈,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的,真不愧是s大中文系高材生!”郑如是突然轻笑一声,开口打断,“只是,我看上去就那么不好相处?”
“嗯?”林文君不解。
“不然,你跟我在这儿瞎扯淡了半天,一点实话不讲?”
讲真,如果不是先前“夜club”里的数次偶遇,郑如是还真会被林文君表面上的乖巧所蒙骗,觉得她就是个象牙塔里呆久了的乖乖学生,因为不谙世事,所以稀里糊涂走了“歪路”。
只可惜,她是见过林文君的真面目的。
那,应该就是林文君的真面目吧?郑如是突然有些迟疑。
下一秒,她长腿一迈,一瞬间,离镜子前的林文君就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林文君避之不及,只得匆匆后退,双手呈防御状环在胸前,后腰紧紧地贴在了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
“看,下意识后退,拒绝肢体接触,这是你的反应。但同样的情形,如果换作安苓,那她肯定是直面迎击,不肯落了下风。可是,如果是想要伪装自己的安苓,那她又会惊慌失措,甚至吓得崴了脚也不一定,决不会像你现在这么淡定。”
“同样一件事情,两个人,哦,也可以说是三个人。这三个人性格不同,作出的反应也截然不同。”
“你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抛下林文君这个人,然后,试着将自己代入安苓,将自己变成安苓。”
“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事,演技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速成。接下来的戏,你可以试着跟着我的节奏来,说不定比较容易进入状态。”
说完,郑如是耸耸肩,后退了一步,将空间重新还给了林文君。
她本以为自己传授了这么宝贵的经验,林文君应该感恩戴德,恨不得当场跟自己来个桃园两结义,以回馈自己的一腔好意。毕竟,哪个刚入行的小新人不想找根大腿抱呢?只要随便说点好话,就能少走多少歪路啊!
当然,她郑如是的大腿可不是随便哪个人想抱就能抱的便宜货。不过,若是林文君用崇拜的目光注视她,讨好她,她可以考虑考虑,把自己的大腿借出去几个月。
她这边想的倒挺好,只可惜,林文君没能给出郑如是想要的反应。相反,不知为何,她还有些痴愣。即使郑如是已经后退了一步,可林文君还傻楞愣地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就在郑如是靠近的那一瞬间,一段久违的回忆突然涌入了林文君的脑海。
说是回忆也并不确切,那其实仅仅只是一个记忆碎片,只有短短两三秒的时长。
记忆里是一个高挑女子,一脸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笑容。那飞速闪过的零星记忆里,她也如郑如是今天这般猛地靠近,睫毛似乎都要戳到自己的脸上。尽管那女子束着发冠,穿着男装,身侧还配着把长剑,可直觉告诉林文君,她就是个女儿身。
回忆太过突然,还有那随之而来的想要落泪的冲动,和莫名的抵触,林文君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落泪的冲动,呵,多么奢侈!
“啧,怎么就突然傻掉了?”郑如是在林文君眼前挥了挥手。
“唔,没事。”林文君后撤一步,有些探究地盯着郑如是看,眉头微微皱起。
面前这人,跟回忆里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林文君撂下一句话作结,然后匆匆向门口走去,即将拐弯时,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顿住了脚步,“你真的很好奇,关于我为什么要来演戏?”
这问题问得有些突兀,郑如是一时反应不及。于是,林文君缓缓启口,嗓音有些低沉,讲出来的话也有些古怪——
“我曾莫名其妙地弄丢了些东西。尽管这东西并不愉快,但可它终归是我的,去与留也该由我来决定。”
“有人和我说,来这里或许能找到答案,所以我就来了。”
“我之所以来,只是想找回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但却又失去了的东西。”
讲到这儿,她顿了一下,又再度开口:
“当然,那些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的,但事实上又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失去了就失去吧,它们已经没有找回的必要了。”
讲这句话时,林文君的声音很轻,悬在空中,透着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感,像是跨越了时间的鸿沟,从深远处悠悠飘来。
郑如是被这突兀的转折弄得一时没转过弯来,就这么愣愣地盯着对方看。
可林文君却突然笑了,声音上扬,语调轻快,全无之前的沉郁,话里话外还有着几分调侃:“安苓的词,怎么,如是姐不记得了?”
郑如是怔怔地回道:“是吗?”
林文君并未回答。她只是深深地望了郑如是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安苓的词。这一大段的独白,她只记了给个大概,其余的细节都是临场发挥的。也正因如此,这一段词说完,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愣了好几秒才重归镇定。
毕竟,这大段台词说得实在太过流畅,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着她讲出这段话,借由安苓的身份和口吻。
此外,还有一点林文君也想不明白。按照她的性子,在面对一个不想提及的话题时,她本可以用一种更为合适的方式,挂着熟练的笑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跳过去——这明明是她最擅长的。
可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话脱口的那一刻,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借着情绪演绎台词,还是借由台词发泄情绪。
不过,对于一切想不明白的事情,林文君向来不愿花太多精力。回过神来的她有足够的能力,能将自己的异常掩盖得毫无踪迹。
正如此刻,她先是撂下一句调侃,然后潇洒离开。
林文君是离开了,可郑如是却被这神神叨叨的台词给钉在了原地。
的确,她不明白林文君这番话的真正含义。可不知为何,她还是一阵心慌,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从指缝流去。她越是用力,越是想要握住,那东西就离开得越快。
试镜的房间里,中间临时空出一片空地,摆了一桌两椅,留作对戏的场地,高微和安苓分坐桌子的两侧。
不得不说,郑如是的演技的确不错,尽管演戏前一秒,她还在纠结着林文君那番话,可一旦导演喊“action”,她就立刻入戏,举手投足间都是高微的模样,连带着林文君都很快入了戏。
林文君自身共情能力的确不太行。可是很奇怪,在经过了郑如是的小小点拨之后,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再用另一个人的视角去演绎另一段故事,就能很快沉浸其中。
其实不难理解。
共情能力缺失的林文君本身就称不上一个完整的人,她就像是一个玻璃容器,干净,无暇,在太阳底下能折射出璀璨的光线。
可就这么一副漂亮容器,看似完美,却仍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缺陷,那就是没有自己的内容,没有自己的灵魂。它所承载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这么一个失去灵魂的容器,就能很容易忘却自我的存在。她可以轻松地往容器中倒入任何自己想要的液体,然后将自己彻底代入另一种身份。
一切都按着剧本顺利进行,直到郑如是眼神阴骘,阴恻恻地说出了这句台词:
“安小姐既然靠琵琶进了科长府上,那就潜心琵琶,好好讨人欢心,切莫起些不该起的心思。不然,您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荣华富贵,可就只能带到地下去享用了。”
她这话满满的都是挑衅,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安苓用身体换取富贵。
“你!”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安苓果真被激怒了,银牙紧咬,柳眉倒竖,一双杏眼瞪得滚圆,狠狠地盯着高微看。
“安小姐当真生了一副好相貌,就连生起气来都别有一番滋味,难怪把科长都勾的整日魂牵梦绕、乐不思蜀。这样的美人儿,若我是个男子,也要败在您的石榴裙之下。看来,讨人欢心这门功课,安小姐得天独厚啊。”
高微抿了口茶,意味深长地笑了。
意外的是,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本该大发雷霆的安苓反倒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冲高微挑逗般地眨了眨眼,语气里满是生硬的暧昧:
“我可没什么讨人欢心的天赋,毕竟,连您的欢心都还没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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