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凉王府内,沉渚殿。
“公主,快把门打开!把药喝了吧!公主,帘襄求你了!”
“公主,可以打奴婢,骂奴婢!可千万不能拿身子置气啊!”两个侍女匍着身子跪在殿前台阶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身体跟着一颤一颤。
一旁的地上有一方正端盘。端盘上一白玉瓷碗盛着药汤,汤面微微晃动,还有丝丝热气上冒。
“怎么回事!”忽的,侍女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
“殿下!”那两侍女闻言忙直起身子,扭动膝盖将身子掉转过来。上身趴在地上微微发抖,一动不动。
“说!”那男人耐性全无,厉声道。
“殿下,是公主!公主不知怎的,把自己锁起来不肯喝药!”那个叫帘襄的侍女见那男人发怒便赶忙解释。另一个侍女,则被吓得着实不轻,身子往后缩了缩。
“把药端进来!”那男人后甩衣袖,从两人中间穿过走上台阶,一脚踹开那殿门。
帘襄见那男人发话,忙端起那一旁放着药碗的端盘跟上去,还不忘用脚示意一旁那个侍女赶紧跟上。
床榻上,少女支着上半身斜靠在床头,小半边脸隐在床帘后。那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连嘴唇都像结满了霜雾般。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一双乌黑的眸子无力的望着殿门的方向。
萧蘅迈着步子轻轻走进殿内,刚好对上那双望着殿门的眸子。少女见状,忙把床帘往下拉了拉,整张脸都隐在帘后了。
“宁儿,听话!快把药喝了!”萧蘅落坐在少女身侧的床榻,轻声安抚道。一改刚刚冰冷的神色,望向少女的目光中满是温柔与宠溺。
侍女帘襄闻声忙向前躬着身子,双手捧着药碗递给萧蘅。那药汤稍稍晃动了几下,一股浓烈的药味渗入空气。
“我不想喝!太苦了。”少女皱起眉,用手往外推了推那药,有气无力的开了口。“听话!喝了病就能好了!”
不知是不是听腻了这句话,还是觉得这句话根本就是谎言。少女忽然不知哪来的气力,将萧蘅手里的药碗用力往外一推。那碗应声碎裂成一地碎片,药汤撒的满地都是。
“你们还在骗我!这么多年了!我的病根本无药可治。”少女还在用嘶哑的声音吼着,伴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像是在泣血一般。
侍女见状忙惊恐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蘅沉默。像是被看穿了底牌,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安抚她。治好宁儿,让她一生无忧,是他此生唯一所求。这些年,他一直花重金在各州遍寻名医,却始终未能治好宁儿的病。明明他才是那个最痛苦最绝望的人!
“你们都起来吧,别跪着了!”半晌,少女的怒气才渐渐平息。
她抬起乌亮的眸子看向萧蘅,小心的开口试探道,“皇兄,你带我去冀州吧。我想罗祁哥哥了。也想再看看冀州边境的美景!”
“好。”
思虑片刻,他最终还是松了口,“明日,皇兄便带你去。”
少女的脸上展开难得一见的笑颜。
见她这般开心,萧蘅便吩咐帘襄再去厨房重新煎了药端来。
这次她不哭不闹,乖乖的把药都喝完了。不一会儿,就如婴儿般安静的睡着了。
“好好照看公主。”,对侍女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三日后,当萧蘅带着公主和一行人长途跋涉到达冀州军营时,已是天黑。
出来城门迎接的正是冀州守将罗成之子--罗义,军营人称少将军。
“萧蘅,这次怎么来的这么急?也没派人提前知会我一声。”萧蘅用手环过萧宁的后背,把熟睡中的她轻轻抱起,往主帐方向走去,罗义跟在一侧询问道。
萧蘅一直往前走,没回答他。等到身侧的侍卫成风用手拂开帐帘,萧蘅把熟睡中的人儿放好在床榻上,才转过身来解释道。
“宁儿想见你,我拗不过她!”
“可宁儿的身体哪里吃得消,你真是糊涂啊萧蘅!你怎么能随着她闹呢!”罗义望着萧宁那熟睡的脸庞,脸忽然暗下来了,眼神凌厉。
萧蘅直勾勾的盯着他,没有任何解释,但那眼神却又像解释了一切。难道他不明白吗?他们都想付出一切治好宁儿的病,可多少年过去了,希望越来越渺茫。
可谁想过宁儿的感受?常年抱病,困于一方天地,她才十六岁啊,本是最天真无忧的年纪!
许久,罗义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意识到自己一时间乱了方寸,对萧蘅语气可能过于严苛,便温和的,像赔罪似的再次开了口,“还是没找到?”
萧蘅摇头,眼底依然没有温度。
不知是不是没了马车颠簸之感,床榻上的人儿慢慢睁开了眼。
“罗义哥哥。”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只是全没了从前叫他时的那般欢快。罗义整理了下呼吸,对萧蘅使了个眼色,便缓缓转过身来。
“别动。罗义哥哥在这。”见她吃力的想支着身子坐起来,罗义忙蹲下身子阻止道。
“罗义哥哥,宁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萧宁眼里含着泪,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曾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勾画他脸部的轮廓,此刻他近在眼前,她才发现,他似乎变了样子。他比上次见面更瘦削了,细看还能瞧见唇周细碎的胡渣。
“傻丫头,怎么会呢!”,罗义抚上她苍白的脸颊,整理着她额前的碎发,“罗祁哥哥本就准备过几天回凉州,看我的宁儿。”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替她受这罪。那幼时便天天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天天嚷着说要让父皇下旨赐婚,说要嫁与他为妻。
明明是贵为万人艳羡的公主之尊,如今却瘦的不成人样。封号竟然还是【长乐公主】,如今想来却带几分嘲讽之意!
萧蘅实在是不忍打扰这两人,可若再这样,已经命人煎好的药怕是要凉了。
他佯装清了清嗓子,罗义倒是立马会了意。
“宁儿,来,我们先把药喝了”,罗祁从侍女帘襄手里接过药碗,试过温度刚好,便一口一口的喂给床榻上的人儿。
此时夜渐深,萧蘅带来军营的一个仆人进来禀报,“殿下,侧帐已经整顿好,可以去歇息了”
那人退下后不久,萧蘅嘱咐了侍女几句,便起身离开了主账。
“睡吧,宁儿。明天天亮,罗义哥哥再来看你!”
萧蘅走出主帐,耳边依稀听见罗义的话。
是啊!明天天还会亮!希望还会有的!宁儿的病,他决不能放弃!
次日一早,练兵场上还未有练兵声响起,萧蘅先被侍女帘襄的哭闹声吵醒。
“殿下,你快去看看公主吧!公主,公主她——”
看帘襄那极度慌张的神情,萧蘅心里猜到了几分,忙披上外袍冲了出去。
主帐内,太医正坐在床侧为公主诊治。罗义急的不知所措,一个劲的在帐内来回踱步。
“太医!怎么样!宁儿怎么样了!”萧蘅一进主就见到如此场面,嗓音不自觉的提了几个度,帐内的奴仆见状吓得都腿软了,全都跪趴在地上。
“太医!你倒是说话呀!本王叫你,你听不见吗!”
等到萧蘅第四次叫那太医,声音已近嘶哑。那太医才慌张的放下萧宁的手,忙起身跪伏在萧蘅面前,战战兢兢的答话,“殿下,是老臣无能!公主病发突然,老臣实在是,束手无策啊!求殿下降罪!”
“你是有罪!”萧蘅听到这话,情绪已临决堤,一脚把那太医踹翻在地,冷不防的迅速拔出了罗义腰间的配剑。
“你疯了!杀了他,你还指望我这军营的军医能救宁儿吗!”罗义见这情形,忙一把夺下萧蘅手里已经抬起的剑,把他往后拉了几步。
就在这时,萧蘅的随身侍卫成风小跑进来,看见萧蘅便立即迎上去,“殿下,属下刚在主帐附近,听见几个人在传。说是在这后营,有一个名叫纪三的小神医。”“此话当真?”萧蘅听后显然十分怀疑,连这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这军营中还会藏着神医?
罗义闻言也是愣在原地,难不成这是一语成谶?
“千真万确,属下还多找了几个人问,也是这样说。”成风极为认真的回答。
“那还不赶快去请!”成风刚准备去请,忽而萧蘅叫住了他,“等等!切记,是请来!万万不可动粗!”
成风领了命,便赶忙去了。
与此同时,纪弯弯正在梦乡里忙着与周公会晤。忽地,帐帘外又响起熟悉的那一句,“请问纪小神医在吗?”
纪弯弯以为又是那群人,没病总以为自己有病。她朝帐帘方向大声的回了句“进来”,骂骂咧咧的穿好衣服,极为不情愿的爬起来。
可当看到那人时,纪弯弯倒是十分出乎意料。他不是军营的人,一身青色便装,手里还提着一把剑。
纪弯弯刚想向那人盘问,谁知他竟先开了口,“请问纪小神医在吗?”
这可把纪弯弯搞蒙了,你来找我,结果我站在你面前,你问我,我在不在?
“别四处看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纪弯弯打着瞌睡,手在后脖颈揉搓了几下。
“你?”成风瞪大了双眼,显然是不相信眼前这个少年是个小神医。
“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来找我作甚啊”纪弯弯眯着眼睛反问道。
许是多年征战对危险极度敏锐的缘故,何伯不知何时已醒来。他把纪三往后一拉,自己站在了那人面前。
“敢问阁下是不知此时到访有何用意?”
成风见面前站着一精神矍铄的老者,想必定不会说假话,于是便细细说明了来意。
“你是说,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长乐公主此刻正在军营中?还突然病发,太医也束手无策?”
纪弯弯摸着下巴,自个儿嘀咕着,眼睛咕溜溜的转个不停。这公主金枝玉叶,得了病也是在宫里休养,来这边境的军营作甚?难道是宫里太闷了?还是?纪弯弯想破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纪小神医,还请你赶紧随我去看看公主!刚才的确是在下唐突了!”成风已从那老者处知晓这稚嫩的少年确实名为纪三,也就是军营里传言的小神医。于是便诚恳地对他行了个拱手礼,催促他加快速度。
也是!看这人急成这样,十有八九是那公主病发的不轻。纪弯弯赶忙检查了下药箱内的用具,便准备随那人一同前去。
“纪三,等等!”谁料他二人刚走出营帐,何伯就在后头叫住了他。见纪三转头,何伯快步走了过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随你一起去吧。”
纪弯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主帐内,是死一般的宁静。直到成风带着纪弯弯他们走进帐内,急促的脚步声才打破了这宁静,众人皆齐刷刷的望着这一老一少。
床榻的两边各站着几个奴仆,哈腰低着头,都斜着眼打量着他俩。
床沿处坐着一个男人,一身白衣,头发全部束起,死死紧握着床榻上少女的手,闻见脚步声也转过头来。
纪弯弯看见他的脸,她才忽地想起,她认得他。她在军营见过他几次,那几次他都穿着军装,腰间挎剑,在练兵场上训练士兵。她听见他们都叫他少将军。不过纪弯弯一直都觉得此人不像征战沙场的将军,倒极似饱读诗书,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
靠近床头处还站着一个男人。萧蘅转过头来时,纪弯弯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那是一张令纪弯弯忘记呼吸的脸。宛如刀刻的面部轮廓上,鼻梁高挺笔直。黑如浓墨的眉下,是一双极好看的眼。形似杏仁却长而不圆,眼皮细窄如扇,眼神清澈却又冷峻的让人胆寒。嘴唇也生的十分诱人,线条明显,唇珠丰盈圆润。
上半张脸疏离蔑视,却搭配着一张孩童般的嘴唇。如此矛盾冲突的五官,却在那张脸上搭配的极为协调。
果然,在绝对美貌面前,任何文字形容都会暗淡无光!
纪弯弯不禁看的有些入迷,眼神开始在他身上大胆游走。
身长约八尺有余,姿态挺拔如松。身着一袭黑色镶边刺绣长袍,只是腰间所佩玉带稍有歪斜。如墨般的头发用银色镶玉不规则发冠全部束起。
被一陌生少年盯着瞧了许久,萧蘅不自在的皱着眉,瞟了一眼回来的成风。
“殿下,这位便是那纪小神医,纪三。”虽然他是殿下的贴身侍卫,但公主一旦出事,殿下的脾性任谁都不敢赌。见那带着寒意的眸光投来,成风忙指着一旁提着药箱的纪弯弯复命。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纪弯弯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是来救人的!忙向床榻的方向走过去。但不得不说,纪弯弯还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所以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罗义见纪弯弯提着药箱走了过来,便缓缓放下萧宁的手,起身退至床尾处。
听到成风说那少年是个小神医,萧蘅眼底露出片刻怀疑,但看成风那笃定的眼神不像撒谎,还有那小子搭脉看诊的样子,暂且就信他一回。
纪弯弯把萧宁的袖子往上撸了一截,细细一瞧,果然有皮损。
随即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巴,准备瞧瞧舌,忽的她扭过头望着床边的萧蘅,“你能不能往旁边挪一挪?挡到光了。”
萧蘅眯着眼直勾勾的盯着她,显然有些恼了,脚却听话的往后退了几退。
谁知萧蘅后面的一个男仆像听见了不得的事一样,瞬间来了气势,对着纪弯弯就是一顿叫器,“大胆,竟敢对殿下不用尊称!谁给你的胆子!”
但纪弯弯就像完全没听见似的,瞧完舌后用手继续在萧宁鼻子下方探了探气息。幸亏现在人命关天,她才懒得计较。不然她非得在那人头上拍上几下才解气!
看着她这淡定不已的样子,何伯可着实捏了一把汗,这孩子。
可此刻萧蘅倒是对他起了几分兴趣,小小年纪懂得病者为大,能心无旁骛的诊治,看来是他小觑他了。
“平常都是何人在照顾公主?”纪弯弯头也没抬地问道。
低着头站在一旁的帘襄闻此言,忙走到床榻旁跪着回道,“是奴婢。”
“公主可是会经常胸闷,呼吸气短,还伴随喘息?”
“是,公主正是常年如此。”
“那可会咳嗽,亦或是发热?”纪弯弯瞟了眼她,见她还跪着忙用手扶了一把,示意她站起来说。
“这倒不经常。公主只偶尔发病会咳嗽,发热,但一般隔一段时间便会好。”
“好,我都知晓了”,纪弯弯摆摆手让那侍女回去,同时抬起头看向萧蘅,“那个,公主往日的药方可否给我看看?”
萧蘅抬起左手,食指紧贴中指往前勾了两下,躲在一角的太医赶忙躬着身子过来,递给纪弯弯一张布满褶皱的药方。
纪弯弯小心地摊开,眼睛快速的扫视。呵,果真都是散风祛寒的药。
“你这药方公主要是再用几年,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一听这话,那太医吓得腿软直接瘫倒在地,屁股还没着地就被萧蘅一脚踹开不远。
“小兄弟,此话怎讲?”一旁的罗义闻言终于按捺不住了,这话说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这药方主治散风祛寒。公主虽偶有咳嗽发热,但那是肺虚引起的。所以这药方治标不治本。公主的病根在于肺虚。”纪弯弯停顿了片刻,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公主是因早产导致的肺部发育不良。且最初发病应该是在五六岁时。”
“公主确实是早产,且初次发病确实是在五六岁时。”听到这,罗义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凝视着纪弯弯。
反观萧蘅,倒是全程蹙着眉,一言不发,藏在衣服下的手却牢牢握着拳。
“凡急发病,必有因。公主发病看似是寒邪侵肺,其实是肺虚所致。这次估计是路上颠簸加上寒邪,才引致病发。”
“那还请小兄弟,一定全力救治公主!罗义在此先行谢过!”罗义眼神坚定,恳求着纪弯弯,说罢还不忘向他行了个拱手礼。不知为何,他就是笃定,他一定能治好她。
又来了!这外面的人怎么不是跪,就是拜啊!实在是无趣!
纪弯弯在心里这样默念着,嘴里却还是平和的开了口,“放心吧。行医本就是为救人的!”
说罢,纪弯弯从药箱拿出纸笔,快速的配完药后,扬手递给摊在地上的那太医,倏的又收回手,嘴里念叨着,“算了,我自己去煎吧”,便大步走出了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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