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有的阴雨天气。
雨一下起来,全世界都是灰蒙蒙、湿漉漉的。任凭你是哪位雇主,现在心情恐怕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塔默队长刚把猎荒队的人召集在一起,让他们随便套个塑料袋当雨衣就出发。没想到正在列队时,天上突然打起了雷,“哗”的一巨声,一条银蛇划破了天际,吓得好多新手,队伍一下子变得东扭西拐。
帝凛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乃至身体僵直,才没有把“害怕”展现出来,勉强跟老手保持一致。她瞧见队长那快跟天空一个色调的脸,阴沉得都要拧出水来了,不由得琢磨起自己此去何日才能归城。
但令她想破脑壳也猜不到的是,队长大手一挥,宣布道:“解散,等雨势小了再出发。”
天啊,这是什么情况?队长是被慈悲圣人降世附体了吗?帝凛真心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在那拧了半天。看到周围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她才战战兢兢挪到牧也婷旁边问:“他是真心说那句话的吗?不会是被我们给气得吧?”
“他哪会计较这些。”牧也婷埋头忙着把塑料雨衣装回背包里,“我要回去搬哑铃了,你来吗?”
好家伙,在这种天气下居然都不放弃锻炼,真的太猛了。“可是训练场不是露天的吗?”帝凛不解的问道。
“我可以把它们搬到屋里用。”牧也婷往住处方向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说道,“小一点的那种也不会占用太大空间,租的话也很方便。”
“小寒一定会很感激你的,只要你锻炼的时候不要把控不住,把床给砸出个豁口来……”帝凛叹了一口气,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来推辞,这冤大头天气谁出去就是自讨苦吃——一滴水珠突然从她躲雨的树上滴落,偏不巧砸在她后颈。帝凛吓得汗毛倒立一哆嗦,“哎呀!闹鬼了我先溜——”
牧也婷:你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帝凛当然没敢胆量去看牧也婷的脸色,估计跟队长宣布解散时的不相上下。
这鬼天气,连人都带着倒霉了!帝凛在树林下一口气跑出二三十米,感觉鞋袜都湿透了,沉甸甸的吸附在脚上。她撩了一把从雨衣帽下披散出来的头发,也变潮打卷了。
哎呀,我的温馨小石屋肯定是不能再去了,我还没那个兴致去看猛女练肌肉嘞!还有哪能避避雨的呢?帝凛抬手做了个搭凉棚的姿势,往四处瞭望了一下,灵机一动:哎,跑到城墙下躲雨应该不至于被赶走吧?
帝凛一鼓作气,冲入雨雾中,一路制造着噼啪溅起的水花,迅速钻到城墙内建起的屋檐底下。水滴连续不断坠落到挡板上,嘈嘈切切错杂弹,像人在乌云上端边撒了一把黄豆下来。雨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从屋檐边缘落下,似珠帘玉卷,伴着西风起舞垂钓,别有一番诗意美景——放在学校里肯定要被拿来写一篇随笔!
帝凛闲着无事干,干脆就靠着墙往外边看,只觉得原本绿色的树,灰色的墙,灰黄交接的大街,于此刻都变得朦胧幻影起来,天地之间仿佛只此一人,即我。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好像这种灰扑扑里带黄色的调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见过。
我记不起来的事情多了去了……想到这儿,她无端委屈起来,瘪了瘪嘴,感觉犬齿都要戳到嘴唇上了。不仅是原来的名字——话说我有种隐隐约约感觉,就好像“帝”就是我本来的姓——但是我连父母叫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是药剂的副作用吗?还是异能带来的?只是大概觉得,母亲的名里好像有一个意思与寒冷差不多的字——是凛吗?好像又不是……要是那一天我回到了人类世界,还能认得回家的路吗?
“嘿,你在这儿干嘛?”
突如其来的招呼声,不冷不热,直接打断了帝凛的想入非非。帝凛正想到家事,脸一下子红了。她往声音来源侧了下头,只见鲍凯那一头乌黑而又卷曲的黑发从伞后边露出来——很好,不是灰黄色的,不然她脸估计要更红了——他面无表情地“唰”一下收起雨伞,往屋檐外抖了抖。
“嗯。你也是来躲雨的吗?”帝凛有些讪讪的应道。
“啊?不是。”鲍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几天,他的脸颊消瘦了很多,都快要陷下去了。不知道是因为伙食的减少,还是替人操那心害的,“毓生的腿,一下雨就痛,所以我来拿点药。”
“这里有药店?”帝凛下意识把目光沿着城墙扫了过去,墙上的确开了好几个不大的石洞,洞口前都挂了一两块布帘,在疯雨中啪嗒啪嗒地晃悠,浸的黢黑。
“你不知道?”鲍凯反问,“你们在外面奔波难道都没受过伤吗?”
“我们包里有药。”帝凛干笑了一声,“可能队长早就给我们准备了吧。”
鲍凯低下头,嘴里像在咕哝着“倒也是”。随后便不再理会帝凛,绕过她直接往走去。
他正要掀起其中一个洞口的门帘,突然又转过问帝凛:“要不你来?帮个忙?”
“我?帮什么忙?”帝凛指着自己的鼻子故作惊讶道,“你拉不开门帘吗?”
鲍凯终于忍不住,一个白眼直接翻到头顶上。“不是!我是说你能不能帮我们拿下药?毕竟你是猎荒队的老职员,众望应该比我高,拿药的理由也更充分点,就说自己用完了来补充什么的。”
“等等等。”帝凛摆了个暂停的手势,“这得有一个前提吧——如果我们猎荒队的药全都是由队长来拿的呢?而且我记得药品是很稀缺的物资吧,我们出去采集十趟也不一定能拿到。嗯,对了,兽人城还没有流通的货币,你想用什么来换它呢?”
“拿下一顿饭。”鲍凯无奈的叹了口气,“别把眼睛瞪那么大,那工时拿来换药是很常见的事。你帮不帮?不帮那我走了。”说着,他就要往帘子里钻。
“啊不,我是想说——”你们俩这是打算挨饿到几时啊?帝凛硬深深把下半句咽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是——帮帮帮!还是我来吧!你要拿什么药?”
“止痛药。就这个了。太详细的他们不一定有。”鲍凯停下来揉揉眉毛,眼里俱是困意。
可怜的小男孩。帝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钻进了门帘。唉,这门帘还真挺沉的。
洞里竟和从外边看到的一样,都是一片黑暗,丝毫没有人住的生气。帝凛转了转耳廓,鼻腔内尽是灰尘与医药的气味。她还注意到,只有一侧的墙上装了油灯,里面的火焰很微弱,晃荡着焰舌,似乎也被这雨天给伤到了。
帝凛借着火光,才看到在房间的内侧堆着几张简陋破损的木桌,上面七零八落地堆了许多药物。标的竟是些跌打损伤、感冒发烧,还有健胃消食片。。。
帝凛清了清嗓子,听到后面门帘被掀开的声音,知道鲍凯也跟进来了。“喂,请问有人吗?我们是来拿药的。”
黑暗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从外边传来的雨点滴落在檐上的滚珠声。
“呃——”帝凛转过身,试探性地问鲍凯道,“要不我们先拿了,留张纸条告诉他们一声?”
鲍凯看起来有些琢磨不定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料到有这种事。
帝凛看他半天不作响,干脆又卖力喊了一声:“喂,请问有人吗?”
声音几乎在房间内起了回音,次次回荡。帝凛的脸都要变成西红柿了。此刻,她格外庆幸室内是漆黑的,没人看的见。
“算了。”鲍凯突然回头就往外走去,“去别处看看,再问一下。”说到一半,他的话突然硬直在了喉里,厉声道:“谁?”
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由于是逆光,帝凛没法看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高挑瘦长的剪影,以及披散下来到肩的长发。随即,那人的身后传出小孩特有的含糊念词。
“嗯……”帝凛率先反应过来,心脏扑通一沉,“猫嫂?”
但如今站在门口的女人,跟前几日的疯癫形象却完全搭不上边。她的头发还是很凌乱,像渔民晾晒在架子上的海带一样,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没怎么好好梳理过。但是她的眼睛却低垂着,时刻注意着紧跟在身后的孩子,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婉来,就像母亲哄着牙牙学语的孩子。她脸上的妆也淡了很多,虽然不是完全素颜,但绝没像以前那样,把白/粉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扑。
帝凛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生怕她下一秒就抬起头来抓向自己的脸。好在帝凛的担忧是多余的,猫嫂直到把身后的孩子——帝凛这才发现她原来就是自己路边捡来的那个女孩——带进了阴嗖嗖的屋里,才抬起头来,对他们两个讲话,声音听起来竟然还蛮柔和的。
“你们,来这儿拿药是吗?”
“嗯,对对对。”帝凛慌乱地点着头,感觉自己和小鸡啄米一个样,“我们是找那种什么——止痛药!就是骨折了之后下雨天会疼……所以要……”
“哦,这个正好有。”猫嫂平静地转过身,在桌上那一堆凌乱的东西里翻找。不出几分钟便掏出了一个蓝白色的方形药盒以及纸笔,“在上面记个名吧,今天你分到的物资可能会少一点。”
帝凛接过纸笔,正思索着要写谁的名字,同时暗自庆幸这一趟竟是如此的轻松。谁料鲍凯一把夺走了笔就要往纸上写:“签我的。”
“算、算了,还是我来吧。”帝凛抢过笔,转而把药递给了他,“你不是还有病人要照顾吗?快点把药给他吧,省着点你的粮食,我可还有应急存粮呢。”
鲍凯拿过药,表情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道了一声“好”,撑伞走出了医务室。
“你不走吗?”猫嫂的声音在帝凛后面响起,“哦,好的,乖乖。现在坐在这儿等阿姨一会儿。”
听一位本以为已经疯到无可救药的人用柔柔的声音哄孩子——实在是有点……毛骨悚然。帝凛加紧了肩膀,“你是——一直在照顾她吗?有听她说过话吗?”她趁着把纸笔递回去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顺口一问。
猫嫂正哄着小女孩坐在椅子上,还从裤兜里面掏出一颗糖,撕开递给了女孩。“她来的第二天,看所长就找上了我。他说——我需要有个新陪伴。”说着,她用指甲油褪色的双手撑起下颌,帝凛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愁绪,“但是一看到她……”小女孩兴高采烈地嚼着糖,发出很大的响声,猫嫂的脸又像被太阳照亮了似的神采奕奕起来。帝凛站在一旁都看呆了。
“我想他说的也对,”猫嫂说着,轻轻弹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落下几缕灰尘,“至少我现在感觉心里踏实多了。就好像可以围着她,一直到天荒地老——本来我还不大乐意呢。”她捂着嘴偷笑起来。
“嗯嗯,那太好了。”帝凛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颤音,因为她仍旧难以忘怀那个猫嫂大庭广众之下发狂的场景,“我想,他……老先生在天上也会高兴吧。”
“他们说她是在外边捡到的,跟老头子一样随着猎荒队来的。”猫嫂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在含着泪,“也许这就是明明之中的缘分吧,我很想谢谢那位带她来的兽人。”
“呃。”帝凛一时语塞,随便扯了一句“其实发现到她的人也是女的。”
“啊?”猫嫂惊讶地张大嘴,“是华姐吗?”
“不是。”帝凛正琢磨着怎么用词比较低调。这时,小孩拍着大腿指着她大叫起来,听上去好像在喊“姐姐”。
“啊,这也没错,我比你大。”帝凛甩了一下快干了的头发,凑上前细细端详着女孩,她的眼睛好似沾了酱的糖果一样,清澈得容不下任何瑕疵,“你真的很可爱呢。”
小女孩又咯咯笑起来,但是帝凛也不确定她能否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她身后随即传来“砰”的一声,转头看去,猫嫂不知何时到了后边,从墙边拆下来了一个半生锈的圆盘。她一直都这么神出鬼没的吗?
“钟表?”帝凛看清了猫嫂手里端着的物件惊讶道。
“是啊,已经走不动了,早点拿去废品处吧。”猫嫂小幅度耸了耸肩,“你要再看看吗?”
“嗯,我想看一下。”帝凛接过那个钟表,端在手中摇了摇,边缘已经锈得坑坑洼洼,模糊的塑料表壳下的三根指针也僵直在原处。
“咕咕唧唧。”那小孩突然又指着闹钟叫了起来。
“啥……你也要看吗?”帝凛把钟表送到小孩子眼前,但是不敢放到她手里,生怕弄伤。
小女孩把脸凑上前去,一脸严肃的端看着,突然用小拳头捶起了闹钟的表面,弄得“嘭嘭”作响。
“哎呀呀,你不要乱动啊。”帝凛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挪去。没想到小女孩情绪过于激烈,迫不及待的往前追着帝凛手里的钟表而去,反而害得自己差点从椅子上面摔下来。
“唉,等等,慢点慢点。”帝凛赶忙伸手托了一下。小女孩的决心强得出人意料,甚至不惜从椅子上面爬了下来,跳地上时左脚还软了一下。所幸猫嫂还在后边翻找,没看到前头滑稽的这一幕,也不会追究帝凛的看护失职。
“你要是讨厌这个面的话,我把它拆了?”帝凛瞅了一眼小女孩——小霸王。那个女孩眼睛发亮,热切的点点头。
“这不是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帝凛自言自语道,在边缘缝隙里抠了一下,轻轻松松就把那层塑料表壳从已经开始脱落的铁框边上抠了下来。
“呜呜哈呼。”小女孩一脸疑惑的神情。帝凛实在猜不透她想要什么,又怕她还闹,只好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在显露出来的指针上面绕绕绕。看到它们转起来,小女孩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拍手叫的更欢了。
“唉,一个指针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子。”帝凛腹诽道,小孩子真是容易满足啊!“其实这也没什么,下面藏着的才精彩呢。”她故意装卖关子,对那小孩说的。小女孩愣了一下,马上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可以给你看哦,但是不许哭,也不许闹!来这边,门口亮一点。”帝凛再把指针后面写着十二个数字的纸板给卸了下来。猫嫂这么喜欢这个孩子,我逗她玩才拆的,应该不会生气吧……
一排金灿灿、相互咬合的齿轮与转轴呈现出来。小女孩的眼里跟灯泡一样亮了起来——比那盏油灯亮多了——几乎是挣扎着朝那些东西伸出手去,吱嘎吱嘎摆弄起来。帝凛几乎从她眼底读出一丝沉淀的思考。
“这么喜欢玩?”帝凛微微俯下身,俯视观察着女孩的神情。突然,她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女孩的眼角下边,好像隐隐约约有金色的纹路浮现出来……
“你是……?”
“你们怎么还挺喜欢这些机械小玩意儿的?怪不得我给她缝洋娃娃都没有抱着,下次就给她多弄些零件好了。”猫嫂的声音突然从她们身后传来。
帝凛的话讲到一半被打断,不由得愣在原地,突然又听到猫嫂说:“我看啊,外边雨快要停了。那个是你们的队长吧?好像在喊人了。”
“啊——什么?!”帝凛惊慌失措,心跳一下子超速。身体早已“噌”一下站起来了,还险些把专心埋头的小女孩掀翻。
来不及多想,她直接抛下手中的钟表往外狂奔去:“那——我说阿姨——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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