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爆炸事发之后,第五个小时。
“洛予,”经纪人斟酌着言辞,蹲在了他面前,用医生建议的最能让人放松的温和语气说:“这事和你没关系,谁也想不到那个信封会突然爆炸……”
“是寄给我的。”
少年深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屈着膝盖坐在上面,手指紧紧抓着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水,是两个小时前工作人员给他的。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无端难过。
经纪人沉默了一下,才拍拍他的手臂,“不是你的错。”
这时,一个跟去医院的工作人员走进来,满脸疲惫:“已经疏散完观众了。还好有刑政军过来,不然…不然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医院那边,怎么样?”经纪人看了一眼洛予,帮他问道。
工作人员眼眶红了,但声音还算平稳:“公司已经发了丰厚的工伤补偿款,还在抢救当中……目前舆论形势还好。”
经纪人闻言,下意识看向洛予。
少年已经站起来,浅色柔软的头发几乎被他抓得乱成了一团。经纪人抓住他的手臂,“…你去哪里?”
“医院。”他低声说。
经纪人连忙道:“外面都被围成铁桶了,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堵你,你不能出去……”
洛予没有说话。
经纪人狠心道:“已经害助理在医院里了,还要再增加无谓的工作量和危险吗?”
工作人员:“就算您很生气但是……”
少年晃了下,终于转身回了休息室。
经纪人看着门关上,“总比放他出去好。这种时候……比起那些记者,其实是放心不下他。”
入夜之后的大厦静得不寻常。
经纪人想要倒水经过休息室,看到里面还开着灯,她打开门,随手关了灯,听到黑暗中细微的吸气声。
她立刻打开灯。后来很多次,她一直回想起来,那双蓝眼睛在黑暗褪尽的室内安静得像最深的海,没有任何波动,
他和往常一样唤了一声,用比以往低些的声音说,手臂很疼,不要关灯。
在他的座位下面,黑色的雨积蓄成了水洼,从右手臂伤口而下。
她几乎怀疑自己真的在心痛,他坐在那里,似乎是安静地在灯光下污染中粉碎了,没有一丁点声响。
“是精神污染,a级,只是……怎么可能出现在星痕身上,”医生非常不解,“这个程度,恐怕只有k57星系的那位能处理。”
“我看得出是精神污染外溢,他……他有攻击性吗?”经纪人抽了口烟缓解精神。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定级到了a,但是没有任何攻击性。”
经纪人慢慢地点完了一整支烟,才问:“可以维持工作吗?”
医生神色淡下来,转头收拾药箱:“谁知道呢。”
经纪人也冷着脸没再说话。
医生走出去之前,顿了一下:“您考虑了a级精神污染的攻击性,没有考虑过痛苦吗?”
“……”她把烟按灭,“我不是猎犬,不清楚这个。”
“相当于每一秒钟一万次爆炸身体重组,”医生说,“但即使如此,认识十年,我知道您不会改变想法的。”
“身为正常人类的您,比顶尖猎犬还要理性冷静得多呢。这正是您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经纪人仍旧没有说话。
医生最后问道:“您打算怎么说服他?打感情牌?他也许会答应,但希望渺茫,毕竟你不是他真姐姐。”
听出医生语气的嘲讽,经纪人语气也尖锐了一些:“我会告诉他,公司的钱不养闲人,助理治疗的费用需要从他的演出费用里赚。否则就按星际法要求的最低医疗来吧。”
“你觉得他会拒绝我吗?”经纪人说,“用你猎犬的冷静思维来权衡一下?”
医生目光后移。
经纪人突然觉得心错跳了一拍,迅速扔掉了烟,转头看过去。
“你渴吗,”少年抓着水杯,平静地说,“之前看到你想倒水。”
不知道站了多久。
明明烟已经扔掉了,但是经纪人仍感觉被烫到了手心,缩了下手,“你,我,刚才……合同的事……”她第一次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了,”他身躯绷得很紧,像一把随时会折断的剑,手腕几乎抓出了凹陷弧度,“不要说第二遍,我不想……”
不想这样收场。
“我会工作的,”顿了顿,他冷了眼睫,“别再说了。”
那天之后,他和别人一样礼貌地喊经纪人,或者华小姐。他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几乎从不离身。
后来名声大噪,端类曾经旁敲侧击好几次,可以给他换一个经纪人。
而他送走了端类的人,在门边侧过头,用余光静悄悄地打量还僵站在桌边的经纪人。他倚着门,像是有些累,平静地说了句,
“会后悔当初……”他没有说下去。
会后悔当初为了这个地方,从亦师亦友信赖的友人走到恩断义绝吗。
再后来,经纪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后悔。一直以来,只有发光体一样爱着眷恋着过去的17岁的那个少年,死在那一年。
粉色爆炸事发后,第十九个小时。
——洛予说完“会继续工作”,就离开回了休息室,紧接着反锁了门。
粉色爆炸的消息被封锁了,对公司形象不利,对安保有影响……助理的家人接受了赔偿金私了,放弃了寻找凶手。
他其实有些惶惶。
终端响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接通了通讯。
那一头,遥远的t12星系,年纪轻轻就已经执掌大权的执政官抬手,示意提案表决暂停,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站在昏暗的走廊,
听着他的小恋人在那一头仓皇的呼吸声。
“……有什么事吗?”洛予低声问他。
如果是平时,他们早上才不欢而散,这时候洛予应该挂断两次才肯接通,更别说还等着他沉默的空隙,也没有挂通讯。
奥托垂眼,“我听到了一些声音。”
洛予的呼吸都轻了。今天的声音的确是震耳欲聋,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一些流言。我听到我的大明星在哭,”奥托声音温柔,与议会上冷酷杀伐果决的执政者判若两人,像是怕惊动了屋檐下一只躲避暴雨的流浪哭泣小猫,“他愿意和我说说吗?”
“我没有哭,”少年的声音,隔着不知多少个光年,有些失真,“只是很想念。”
“我非常抱歉,”奥托握紧了终端,手指微微生疼,“……我今天应该过来的。”
“今天的演出,发生了什么事吗?”
奥托用极为小心的口吻试探,但少年什么也没有透露,平静地和他聊了一会儿天,就催促他回去继续议会,然后挂掉了通讯。
奥托几乎陷入了焦躁。议会上,他的低气压让每一个议员都胆战心惊。只有首相先生用洞察一切的目光微微含笑,向奥托申请一日假期。
“我要去陪我的予予宝贝儿,”首相转了转钢笔,“他这会儿肯定在被窝里伤心得不敢看终端呢。”
议会以首相单方面被执政官轰出去为结局。
……
粉色爆炸事发后,第二十四小时。
经过一天的疲惫,洛予靠在窗户边,沉沉睡着了。他手里还抓着终端,随时准备接到医院的来电。
当终端震动了一下,洛予立刻睁开了眼睛,紧接着咳嗽了一声。喉咙干涩,他勉强借光查看光脑。
窗户下,少年蜷缩着身体,昳丽的面容下颌线始终绷紧,泄露出几分不自觉的戒备和冷漠,终端的蓝色光映着他淡漠的脸。突然,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站起身转头,
一束烟花的火光一下子飞进了克莱因蓝的昏暗夜空当中,将他整个眼眸点得璀璨。
终端里,消息亮起,“别害怕,我会接住你。”
另一边。
奥托穿着风衣,正装都没来得及换,站在k57星系的风雪里面,负手插兜抬头静静等待着。其实他一点没有自信——洛予会相信他,从端类公司严防死守的唯一漏洞,18楼窗户跳下去。
但他还是来了。
然后窗户开了,热流和光都顺着风漂流而下,像是一只雪白的小鸟振翅飞出来,
奥托没有闭眼,张开手臂,接住从天而降的,推开窗坠落而下,他的风和奇迹。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没事了。”
身后,烟花还在不停地升空,绚烂映亮深蓝色笼罩的夜幕海峡。
大明星和他严肃爱吃醋的执政官男友倒着走在雪地里,他不用担心滑倒,因为眼前就是七大星系感知与敏捷最为强大的猎犬,即使在悬崖峭壁,也能把他拉回来。
除了一种,那就是精神的深渊。
洛予一直絮絮和奥托说起k57有片海峡晚霞好看,哪个地方好吃的多,晚上有空一定要去,然后突然眼眶红了。
“……这些都是我的助理告诉我的,”他掩饰地说:“我自己也没有去过。”
奥托一直静静听他说着,此时才开口:“那我们一起去一次吧。”
“你的政务,”洛予转过头,往前面跑了几步,甩开一些距离,才问:“不忙了吗,执政官?”
“再也不会忙了,”奥托说:“只要你需要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洛予没有当真,但还是在克莱因蓝的昏暗天空满天风雪里回过头,揣着手呵了口气,笑中带了点泪,大声说:“突然好不习惯啊,男朋友。”
奥托快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手指冰凉。奥托摘下围巾和风衣给他披上,他乖乖让男朋友系好结,一直没有说话。
雪和路灯光下,他美好得像一幅只在乌托邦存在的天使画。奥托再也没有见过比“美好”更适合形容他的词。
而雪花下,天使抬头看奥托,说:“我也想染黑头发。”
奥托揉了揉他的浅色软毛,没有开口。
“这样就和你一样了,”天使深吸了口气,然后呼出白雾,洇在两人眉目中间,像是雾里看花,看不清神色,
“我们公开吧,奥托。”
执政官男朋友,可不可以挡住一些讨人厌的,烦人的,令人恶心的纠缠呢。
奥托几乎没有经过再多一秒钟思考,就下意识地点了头。
回到t12星系之后,奥托提起这件事,受到了大片强烈的反对。
反对声中有人觉得a级星痕并非不可取代,也有人是恋慕洛予出于嫉妒不想让奥托如愿,还有人是纯粹为了政治考虑——洛予是k57星系的人。
在议会的反对声里,奥托问道:“如果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也一定和我在一起,k57星系或者t12星系会毁灭吗?”
“那会洪水滔天的,执政官阁下!”
首相也冷冷笑着开口:“我听说予予宝贝儿那里出了点事,对民意投票和舆论不利吧,阁下。”
奥托淡淡回敬,黑色的眼睛里暗藏惯常政治博弈的锋锐冷酷:“如果民意要靠牺牲他来换取,那就让洪水爆发吧。”
……
粉色爆炸事发后,第72小时。
“t12星系的第一星痕,s级夏伦星痕会来为你治疗,但是他有一个要求,说要和你面谈,”经纪人公事公办地开口:“公司不会不管你的精神污染问题,你赶快……”
洛予吐掉漱口水,拿纸巾擦掉了苍白下巴上一点牙膏,“不用。”
经纪人沉默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s级星痕的治疗可遇不可求,这一次还是对方主动过来,你……”
细微的声音出现在空气中。
一滴水从经纪人脸上滚落下去。
……是雨水。
洛予屈起弹了一下的白皙指节,“看到了吗?”他回过头,漫不经心地用最冷淡随意的语气开口,
“我外现浅,等级比他高点。”
经纪人很久没有回过神,直到他要走出去的时候,才说:“你档案报的a。”
“那个,”洛予皱眉,坦然道:“你可以上报要求查,我也不清楚。”
经纪人当然没有查到。即使查不到,洛予也猜得到这样严密的电子机械修改出自谁的手笔——
机器人星系的唯一领袖,只会用各种各样不痛不痒的手段逼迫他回去。
那一年的洛予,尚未料到,后面会因为这份有心隐瞒躲过了一劫。
十七岁的他在心里抱歉地想,不得不鸽了那个叫夏伦的星痕,他不想欠公司任何东西。
从那一天开始,离开的念头就在洛予脑海中盘旋,直到完全成型,终于决然离座割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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