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靖王走出寮房,只见静训赶紧上来禀告,说她劝不住青瓷姑娘,姑娘也进寺庙祈愿来了。
靖王无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穿过华严阁的廊柱,走到殿门口。只见云嫣跪在一只蒲团上面,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又对着佛像盈盈拜倒,虔诚至极。
“许了什么愿?”待云嫣礼佛起来,靖王问她,“是不是早些找到哥哥?”
云嫣一眼看到靖王,顿时骇然。心中祈祷和求神佛宽囿之事,自然不能让靖王知道!她强压下眼中惊慌,匆匆一笑,道:“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靖王乜着她,似笑非笑。
云嫣又道:“倒是王爷,春闱舞弊的案子还有多久才能了结?青瓷什么时候可以离京?”
靖王欺身靠近,垂眸看她,不答反问:“方才在马车上,你想跟本王说什么?”
“没、没想说什么。”云嫣躲着他,眼神闪闪烁烁,“方才……方才不过是梦呓罢了。”
云嫣有些后怕……亏得她没有一时冲动说出自己是姜云嫣。若说了,她便是那个悔婚出逃之人——方才云嫣躲在寮房外偷听,那人确凿是左玉卿无疑——左玉卿不是别人,正是她未婚夫婿。她明明白白有个未婚夫,不在别处,就在眼前。在大梁朝,像她这种逃婚的女子,人人得而诛之。
正说话间,忽闻马蹄声来急,渐行渐近。
是靖王的侍卫马骁跳下了马来,跪地禀道:“殿下,韶安长公主府刚刚给府上递了帖子,请您进宫一叙!”
说着,马骁奉上一个匣子,将里面装着的大红洒金帖子捧给靖王看。
靖王看也不看,问:“姑姑可说,所为何事?”
马骁低头回道:“不曾。”
靖王略一沉吟:“你带本王口信给长公主,就说府上正在修葺,我眼下正住在西山别院,不便前往。”
马骁:“……”
马骁嘴里发苦,面色发黑,一脸便秘的模样:若果真如此这般回了长公主,只怕长公主耳光就直接扇到属下脸上来了啊!
然而抬眼看殿下,劝也不敢劝。殿下如今与个小绣娘在此深山老庙里逍遥快活,正是浓情密意,若强要殿下就此回京,恐怕得先挨一顿鞭子。
马骁固然两头为难,仍旧不得不领命而去。
……
时已晌午,赵贤家的小院里,日照花影,轻风怡人。
云嫣回来的时候,只见小丫鬟云笺左手拿个鸡毛掸子,右手趴在镜台上,正弯着腰上瞧下瞧。
“云笺,你在找什么?”
“咦?姑娘回来啦?”云笺回身行了礼,却又愁道,“我在找姑娘的那瓶玫瑰露呢!”她把镜台和平头案的边角缝隙都找了个遍,却半个影儿也没找见。
“不用找了。”云嫣小屁股向后撅,探着床头那暗格的地方坐稳当了,“我正要问你,那瓶香露是哪儿来的?”
云笺认真道:“回禀姑娘,那玫瑰露是皇后娘娘赏的!年前府上要迎苏侍妾进门,皇后娘娘就说,府上缺了些女人用的东西,便给赏下了不少……殿下拿回府便丢在嘉乐堂的耳房里了。是我最近收拾东西的时候,给找了出来的……”
原来是许皇后赏赐的东西。
云笺禀完,心里难过,失落道:“那香露应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要是被我弄丢了可就罪过了……”
“并没有弄丢!”云嫣张惶道,“我、我见是好东西,怕摔了,就收起来了。”
“咦?”云笺化悲为喜,“姑娘收起来了?姑娘可是喜欢那香味?”
“……嗯,甚好。”云嫣挪动小屁股,将那暗格压实了。
“原来这是样,那奴婢知道了!”
云笺想问她收到哪儿了,却又没敢问。心中暗道,姑娘果然是穷苦人家出身,必是真心喜欢那玫瑰香露的气味,就此藏起来,想自己偷偷用吧?
小丫寰心中嘻嘻笑,放下心来,收拾好云嫣的床榻,便出去了。
午睡前,云嫣喜滋滋的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了那瓶玫瑰香露,放在案上看了半天,又打开来摆弄了好一会儿。
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很快便睡过去。
……
京城的皇宫里头,柳弦音也刚刚小歇起身。她起床后,没有叫吟霜进来侍候她起身,却是坐在床沿愣了好一会儿神儿。
自打那日靖王不肯在宫里听她抚琴,反而带着弟弟们游湖采莲,末了还头也不回地出了宫后,柳弦音梨花带雨地哭了好几天——她是内阁首辅府的嫡女,又盛名在外,京城的贵公子们无一不对她趋之若鹜,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和委曲?
她躲在屋子里偷偷的哭,不敢教宫女儿们瞧见,对外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不过,皇太后还是听说了柳弦音的郁郁,怕她伤心,托说靖王不过是贪玩,并非对她无心。那日太后抚着柳弦音的手,道:
“简儿打小啊,就是匹没有笼头的马!今年他刚及弱冠,还是小时候心性……男子嘛,总是懂事得迟一些。放心,简儿早晚会识得音儿的好的!”
柳弦音点头应是,心里却没有好过几分,道:“音儿没事。让皇祖母挂心了……”
……
今日韶安长公主进宫来看皇太后,跟太后说说体己话。
长公主今日身穿一件孔雀蓝织菖莆纹的大衫,内里穿凤纹青绿杭绸鞠衣,腰上系了金丝软烟罗,下面穿着万字不断头的绸段褶裙,贵气袭人。
长公主就跟自己母亲说起她那位附马来。
说起附马爷,长公主一脸恨铁不成钢:“巡营回来,也不来禀与我知,害得我还以为他没回府!他那母亲范氏,成日里想骑到我头上,摆婆婆威风,我为了不让他难做,咬牙忍着,他却不领情!”
皇太后拉着长公主,眼神一转,看了看正在旁边暖阁里作画的柳弦音,示意女儿还有旁的人在,道:“杜家待你,已是奉为上宾。你莫要再使公主脾气,惹得家府不睦。”
柳弦音只作没有听见。她身着一件烟色织锦的合欢襟,外罩白色蝉翼纱,背景娉娉婷婷,立于大画案前,正对着案头边上放着的两盆刺葵作画。
长公主会意,转了话题,脆声道:
“母后,女儿今日把简儿也叫进宫来了……女儿今日本想上他府上瞧瞧,谁知他把他那府邸拆得乱七八糟,简直无处下脚!”
说起靖王,长公主语气里满是责备,面上却是带着喜悦。靖王拆家,不也是为着迎娶柳家的这位贵小姐么?
长公主笑完看向柳弦音,道:“柳家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我看这幅画啊,也是栩栩如生!”
正说着话时,流芳姑姑来禀,说靖王殿下到了。
靖王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平金绣蟒纹亲王常服,他身形颀长,肤色白皙,行走时凭添了几分潇洒俊逸。
靖王走进殿来,见了上首坐着的人,道:
“皇祖母圣安。姑姑安好。”
韶安长公主侧坐,觑着靖王:“简儿可来了!姑姑三催四请,今日若不来见你皇姐母,你便不会来罢?你心里还有没有她这个皇祖母了?”
太后知自己女儿与这位皇孙最是亲近,便也由得她打趣,给靖王赐了坐,笑道:“简儿今日,可把焦神医带进宫来了?”
靖王一脸正派,道:“父皇念在孩儿一片孝心,已给焦神医在太医院立了档。往后,焦神医便日常住在太医院,由着皇祖母差遣。”
太后有些傻眼,看了长公主一眼,道:“……哎哟,简儿办事好生利索!知道的道你是一片孝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愿进宫看望我这位皇祖母呢!”又看一眼柳弦音,“怕是真要如你姑姑所说,哀家想见你,还得三催四请不成?”
靖王似未听出其中真意,容色是一贯的清淡,道:“皇祖母有事,尽可传孙儿进宫。”
太后知他对柳家姑娘的心意本就很淡,便朝画案那头的柳弦音扬声道:“音儿!既然靖王殿下来了,便有人跟你切蹉画技了——他最是慧眼独具、品得佳作,让他看看你的画儿罢?”
又转头唤长公主道:“哀家坐了许久,也坐乏了,韶安你陪着我去御花园走走……”
长公主会意,也乐见靖王与柳家小娇娘欢好、与柳阁老联姻,便起身扶着皇太后的手往殿外走。除了柳弦音的贴身丫寰吟霜,其他一众宫女儿内侍也跟着出了殿去。
靖王心下有几分腻味,却见柳弦音正转脸看他,清浅一笑,道:“弦音画得不好,请殿下指点。”
靖王走过去,只见暖阁窗前那株万字春兰,换成了一盆刺葵。
原本那盆万字春兰最是雅致。新芽淡翠之中微现紫红淡晕,叶姿斜立,湖绿有光,叶柄紧细,曲线优美。
而如今这偌大两盆刺葵盆景,放置在殿中,蔚为壮观。
这让靖王想起了他的母妃。莫嬷嬷常说,他母亲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普通女子喜欢兰花、牡丹、睡莲,她独爱刺葵。这种南方多有的植物,常年不开花,观赏性也不佳,茎杆粗糙,叶子似针,放在室内还得小心翼翼,别把人碰了扎了。
柳弦音有颗玲珑心,又对靖王倾慕已久,成日里想着他的事。为了投其所好,竟然向太后讨教了好些顾贵妃生前的习惯。
今日案头的画纸上,柳弦音便照着画了一株刺葵。
靖王远远一看,便觉得这刺葵,和柳弦音弱柳扶风之姿分外不搭调。
待靖王走近了,垂眸看去,却见那副画神韵备至,颇得刺葵精髓:粗枝大叶、桀傲不逊。柳弦音的画工了得,下手运笔确是精巧之至,京城第一才女,倒不是浪得虚名……
靖王低头看画,观察着她的运笔行墨。他边上的小娇娘却偷偷地看着他。
殿内花漏颤颤,似柳弦音一颗颤抖的爱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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