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德堂的后院里,有几株侧柏生得分外粗壮。
那日云嫣坐在窗下绣花,抬眼只见几个梓人随着靖王从角门进来了,站在那柏树下比划。
云嫣正要起身回避,静训却敏捷地上前关紧了窗。
“小姐不必惊慌。”静训笑道,“一会儿的功夫,这些匠人便会走的。”
云嫣好奇地问:“殿下带这些人进来,是要做什么?”
静训冲她卖关子,笑道:“小姐等一会儿自己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云嫣无奈地看了静训一眼。自从做回小姐,全不如一个丫寰出入自由。云嫣转了转眼珠,放下针线,轻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细缝,朝窗外张望。
只可惜,从这窗户缝望出去,根本看不见靖王等人所在的方位。云嫣不敢将窗扇开得太大——若让外男瞧见了她的面容,必有伤体统。可又不甘心,扒着窗缝左看右看,站起来坐下去,皆不得要领。
云嫣气馁。
“你就告诉我吧?”云嫣摇着静训的手,打算采用迂回战术,哄着静训。
静训憋着笑,道:“小姐,奴婢也不想瞒你。只是……是殿下不让说的。”
云嫣不用想也知道是靖王吩咐的。若不然,静训哪儿来的胆子敢忤逆她?
“我知道。”云嫣哄她,“一会儿等我出去的时候,保管在你家殿下面前,装做什么也不知道,行不行?”
静训迟疑,问:“那小姐……这、这不是欺瞒殿下么?殿下火眼金金,怕是也瞒不住他……”
云嫣见她油盐不进,恐吓道:“你不说,我就唆使你家殿下,明日便将你嫁出去!”
静训听云嫣提起将她嫁人之事,面皮忽就紫胀起来。翻心一想,姜家大小姐性子虽有几分泼烈,但心眼儿是极好的,她心中明镜儿一样。静训于是道:“……奴婢、奴婢知道小姐不会的。”
云嫣偃旗息鼓。
她可算是见识了,静训这丫头是忠心耿耿、软硬不吃!她气哄哄的斜了静训一眼,轻哼一声,坐下去继续做她的针线。
等外头杂沓的人声渐渐隐去,云嫣这才迫不及待推开窗户往外瞧。
只见两棵柏树之间,架了一副秋千。
秋千的坐板是白蜡木做成的,细细地上了清漆,漂亮又结实。靖王正站在那秋千的一侧,细细打量着秋千索的绳结。他听到窗扇轴吱呀打开的声音,便转过头向云嫣看过来。
云嫣大喜过望,丢下手中针线,便跑出去了。
秋千荡起,日影从枝叶之间投下来,星星点点,在云嫣的眉间跳跃。静训推着秋千,把云嫣荡得老高,惹得她一阵阵惊呼。从高处落下,却又响起烂漫的笑声。
靖王立于树下,看雪衣红襟的云嫣,笑意盈盈。只见她肤如新雪,黑发如绸,眉目如画,眸如繁星……靖王的目光就一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神思渐渐有些远了。
却不知何时,云嫣教静训让秋千停了下来,抬眼问靖王:“殿下,可是有哥哥音信了?”
靖王看见云嫣清风如笑的脸,这才回神,问:“嗯?”
云嫣何等机敏。虽说靖王近日从不出门,每天陪着云嫣,可靖王的侍卫杨懋,这几日却不见踪影。
云嫣听说靖王已给玉夏王子修书,那边保证说三日后便有回复。到今天,已是过了五日。若是没有哥哥的消息,靖王的贴身侍卫杨懋又会去了哪里?
静训听云嫣问话,心头一紧。正感慨于云嫣的洞察,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却听靖王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道:“玉夏那头尚无消息。我派了杨懋先去边关等候差遣。”
静训呼出一口气,一颗心落下来。暗道殿下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了得,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云嫣从秋千上跳下来,兴高采烈道:“既如此,那嫣儿也去边关等着音信罢?”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方才荡秋千的喜悦还未褪去。
靖王俯下身来,抚了云嫣的头发,问:“此去边关,来回需要十多日。若哥哥此间回来了,你又不在——嫣儿,哥哥思你心切,岂不折磨?”
云嫣想了一想,虽然直觉有哪里不对,可靖王的话却有道理。
罢了,靖王一心一意在帮她找哥哥,若有消息了,总不会不告诉她的。
……
打从后院儿里的柏树上长出一副秋千,云嫣便常常在那里消磨时间。
这日,阳光和暖,日影摇曳,树梢小鸟啁啾。云嫣坐在秋千上,正由青笺轻推着荡来荡去。
秋千上清风拂面,悠闲惬意,云嫣却突然道:“停!快停下!”
青笺和绿意不解何故,赶忙将绳索拽住。
云嫣蓦然觉得眼皮突突跳得厉害,心慌慌的。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事,问绿意:“静训呢?”
此刻后院四下里寻不着静训,不知去哪里逛了。云嫣便吩咐青笺,道:“赶紧把静训找来,我有话问她!”
静训此时被马骁叫到了外院,正候在大门口的楠木柱子底下。马骁说,是杨懋遣回来报信儿的人到了。
可左右等了快一个时辰,仍不见人影。
马骁急得踱来踱去,骂道:“杨懋就是个棒槌!不坏事儿我就给他烧高香了!”
静训劝他稍安勿躁。
静训原也担心杨懋会有异心,或似个傀儡被许皇后操纵。然这几日静下心来一想,就算许皇后知道靖王在寻姜云继,也没有任何缘由对姜云继不利。
姜云继是锦乡侯府世子,是锦乡侯姜谦的亲生儿子。姜谦如今是太子得力之人,许皇后再怎么恨靖王,也不可能害了姜云继性命。好赖要给自己的皇儿留些余地。
再者,此番前往玉夏,杨懋若有什么不轨的图谋,还有兰丞相在——玉夏可是靖王的舅姥爷兰丞相的地界。
更何况,殿下早已命刘三远挑出三千精锐打头阵,在玉门关接应,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只怕杨懋来不及下手……
派杨懋去接人一事,殿下实在思虑万全,是马骁多虑了。
静训一径想着,却被得得的马蹄声惊回了神。一抬眼果然见一个报信儿的人从马背上跌下来,跪地禀道:“杨大人把姜公子带回来了!”
静训心中一喜,问:“人在哪儿?何时到?”
“现下已经到了!先去了威远卫大营!”
马骁厉声问:“什么情形?还全须全尾的吗!”
那人回道:“马大人,小的没见着人。杨大人只让报信儿,别的一字没提。”
静训得了准信儿,心中稍定。正巧赶上云嫣遣青笺来寻她,便拔腿便往后院去了。
静训疾步到了云嫣跟前,禀道:“小姐,世子爷找到了!”
云嫣心底一震。
她近来日日抄写佛经,祈祷哥哥平安归来。可今天早上,她一提笔,一大团墨渍洇在了纸上,似她心中连日来浓重的阴霾。
云嫣无法置信,颤着声问:“真的?他在哪儿?他还好么?”
静训只应道:“眼下还在威远卫的营房里。不多时便会来沐德堂。”
“他为何不直接来沐德堂找我?”
“这……”静训欲言又止。
云嫣站了起来,茫茫然向外头走,道:“静训,快……备马车!我这就去营房!”
她顾不得更衣,抬脚就往外走,静训劝也劝不住。
……
今日,京城那头,柳府老太君封七,柳家请了白云观的罗道长做道场。
柳府外头的大街,自太乙桥始,停了一水儿的官府马车,简直是水泄不通。前来柳府哭丧的都是当朝文武百官,大大小小的官员,名义上是来柳府上祭奠老太君,实则不过是想看看,柳阁老还当不当朝堂首辅。
因着太子暗中周旋,又有太后出言相助,柳阁老不仅不用回乡丁忧,还得以用天家旨意作幌子,保全了自己的脸面孝义。若说之前的柳允庭一直是罡正无私,目今也难免欠了太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待柳老太君封七礼成,柳阁老二弟柳允怀代替他哥作为孝子,扶灵回乡守制。次日柳阁老一身素服进宫面圣,在养心殿对着皇帝顿首垂泪:
“老臣不才,蒙圣上错爱!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虽不能回乡尽孝,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排忧解难,必不负陛下垂爱!既为江山社稷效力,老臣自当肝脑涂地!”
皇帝一径听着,看着柳允庭。夺情之事来来回回闹了一阵,柳允庭是该进宫表明心迹了。在柳允庭回乡守制一事上,皇帝本来无可无不可,只是碍于太后的态度,不好半途而废……思及此,皇帝忽记起太后提起过,靖王与柳家女儿的婚事宜暂时搁置之事。
皇帝心中疑窦未解,却又不好开口问柳允庭,只道:“你虽未回乡,然在朝为官,仍当恪守孝思。府上出仕婚娶,仍旧遵循祖制。”
柳允庭恭敬应“是”,谢了皇恩。心下明白,皇上提起婚娶……靖王爷与音儿的亲事,恐怕是遥遥无期。
柳允庭原对靖王爷十分倾佩赞赏。早年,柳允庭便瞧出赵简自幼始有惊世之才,相较赵琛等常人之资,在皇家实为难得。想这天下,未必不是他的。
可眼下,柳允庭却不得不对靖王断了念想。丁忧之事,柳允庭受太子恩惠良多,靖王与太子若当真有夺嫡之争,他想置身事外,恐怕已经不能。
只是他的音儿,为与靖王的婚事日日伤心。那日靖王前来拜丧,音儿与他见过后,更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正思想间,便见皇上挥手,命他退下。
柳允庭走后,皇帝再无心案头奏折,开始细想靖王与柳家女儿的婚事,竟莫名有些烦躁。
徐文胜看出皇帝的心事,躬身上前道:“陛下,现下时辰尚早,御花园那边的林荫下甚是凉快。陛下不如出了养心殿,到御花园那头走走,透透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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