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门,云嫣抬眼一看,果然见正房原挂的“有恒苑”匾额已经摘去,换了个俗不可耐的“金玉堂”。进屋里四下看时,只见娘的拔步床、贵妃榻、书案、镜台、妆奁……悉数仍在。所有铺陈摆设,都是娘生前中意的模样花色。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云嫣不觉悲从中来。
静训在后头开口劝道:“小姐,此刻不是伤心之时。别忘了正事。”
她们来此院中,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哀思。云嫣闻言点点头,擦干眼泪,快步移至娘的衣柜前,拉开了柜门。
静训掩好身后的木门,也跟了过来。主仆二人一样样翻找过去——诰命常服、吉服、霞帔,平日里穿的褙子、斗篷,用的荷包、香囊——本以为可以寻到些不同寻常之处,却终究一无所获。
二人绕过琉璃屏风,在那后头翻寻。一旁是娘惯用的红漆镶螺钿镜台,镜台上放着胭脂盒、靶镜、梳子……云嫣眼尖,一眼看见了一把牛角梳子。
云嫣还认得这梳子,是当年有一日娘从皇宫里回来,说是贵妃娘娘赐给她的。
当时贵妃娘娘总共赏下了两把犀牛角梳子。云嫣那时年幼不懂事,见那梳子萤白油亮,心生喜欢,便向娘讨要来一把。
可如今,娘的这把牛角梳子已经发黑。
云嫣见状手下一顿。
一把牛角梳子,若只是经历些年头,怎会变成如此颜色?
只可惜云嫣的那把梳子,早被姜云萍和姜云锦搜罗了去。那些珠宝衣裳乃是身外之物,云嫣本不在意,可眼下想起来,云嫣却心里一突。
这两把梳子原是同一成色,便是历经这些年,颜色也决不至于天差地别。若她那把梳子没有发黑……
云嫣只觉心头乱撞,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闷闷地疼。她突然游目四顾,四下里乱翻乱找起来,看得静训直奇怪,问:“小姐,您在找什么?”
云嫣在找头发——妆奁底下、床头雕花板里、地板缝里,无论找人打扫得多干净,总有娘的一两根头发留下来的。
可是,什么也没有。云嫣寻遍了,连角落缝隙里都纤毫不染,别说发丝,连灰尘都没有几颗。
云嫣觉得蹊跷——将房间打扫得成这样,床头地缝,纤介不遗,若不是对逝者极为尊敬,便是对逝者极为心虚!
云嫣直起身来,心头悲戚愤然,头脑却渐渐清明。
——她要将她自己那把梳子要回来。不,不仅是牛角梳子,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她要一件不落地夺回来!
那日,云嫣让静训把牛角梳偷偷藏进袖子里,带回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她吩咐从夏去两个妹妹的院里要东西,道:“你去跟二小姐和三小姐说,就说我的话,衣裳披风什么倒也罢了,我儿时用的首饰珠花、文具笔砚、把玩的物件,两位妹妹若借去用过,少不得是要还回来的。你去找淬月和碧珠,就说是我说的,要是那物件好好的,完璧归赵倒也罢了;便是那东西磕散了摔坏了,也要把碎片子送还,若不然,我就告给爹爹听去!”
云嫣只说是想要回小时候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了那把牛角梳子。
从夏领命去了,可是很快便从那两位姐妹的院里回来,小心翼翼地向云嫣回话道:“二小姐和三小姐说了,大小姐儿时的物件,她们碰也没有碰过。是夫人怕失落了,教何总管好生收了起来,如今都在公库里。”
云嫣会意。
还算那两位聪明——知道云嫣终究是要找过去的,早早想好了后着。
云嫣找来何遇春,吩咐他把周氏托他保管在公库里的东西搬回她院子来。
何遇春是个油精的,他躬身应是,道:“大小姐吩咐,奴才立马去办!只是那些东西,存在库里实在有些年头了,还望大小姐容奴才清理擦拭后,再送进来……”
云嫣不用想也知道,何遇春定是要将东西送去给周燕珠过目后,才眀着抬进她院里来。
云嫣想起静训打探来的那院儿里的污糟事。何遇春与周燕珠院里上下,定是非同一般。她冷笑着打断何遇春道:“何总管真是说笑了。不是刚刚才搬过去么,哪来的尘土?”
何遇春心头一凛,转脸又赔笑道:“大小姐莫要打趣奴才了,奴才只知道,大小姐的东西,一件不落地都给好好收在库里的。”
“既如此,本小姐倒真要去库里看看了。”
何遇春心知要糟,嘴里却道:“那种腌臜尘霾之地,还是让奴才们去罢……”
话还未说完,云嫣已经起身,又朝青笺使了个眼色,道:“有劳何总管,前头带路!”
何遇春一边额头冒汗,一边心下盘算,却也推辞不得。这姜大小姐如何贯是这般?说什么要什么,容不得人缓一缓。偏现在府内上下,又没人敢违逆她,她背后,可是站着靖王赵简那个魔王……何遇春只得硬着头皮,引着人往外院儿西北角的器物库房里去。
云嫣亲自去了库房,挑起东西来也不难。不单她原来使用的物件儿,但凡她看得顺眼的,她都指了。
云嫣前脚儿跟着何遇春去了公库,后脚儿青笺便领了西跨院里有力气的婆子小厮一拥而至。说是强抢也好,说是豪夺也罢,将云嫣旧时使用的衣裳物什、云嫣新瞧着喜欢的东西,悉数抬回了西跨院儿。
……
且说靖王领兵疾驰五日,终于到了辽东。
辽东卫都指挥使梁其威,率众在安东城下迎接靖王,跪地禀道:“殿下!目今弓裔国滋扰边民,时有抢掠。然都是散兵流寇,我大梁军队左击右突,竟不得要领,已损失近万……”
此时辽东已经是漫天风雪。除了常驻辽东卫的守军,新遣来增援的兵士多在与弓裔国匪盗的周旋中没了命。有受不住天寒地冻的,有水土不服的,虽未有大战役,却死伤泰半。
靖王看向跪在地上的梁其威。他是大梁朝一位老将,沙场纵横几十载,早已须发斑白。如今他用打硬仗的路数,来对付山贼流寇,也真难为他了。
听梁其威细细禀报了辽东卫的各色情形,靖王眼望向窗外的一片素白苍茫,一径沉默。
梁其威开口苦劝:“殿下,为今之计,只能奏请圣上,增派援军四十万,一举歼灭弓裔国悍匪,拿下新罗城,方能保一方平安!”
新罗城属于弓裔国,与大梁安东城接壤,依山而建,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举兵打下新罗,确是取得了两国间制高之处,夺得了军事要地。大梁自此便可钳制弓裔,不怕他不俯耳听命。
然则,靖王是奉旨来平息匪患的,而非令两国交战的。
靖王收回目光,看向梁其威,平静问道:“梁将军,以你之见,拿下新罗城,需人马四十万?”
梁其威哑然:“……”新罗城驻军严整,可惜梁其威一直疲于应付那些流寇山贼,对新罗城中兵力人马,实是不知深浅。
“传令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律按兵不动。”靖王吩咐,“梁将军,你领人摸清新罗城边民人数,在接壤处设棚施粥。”
梁其威闻言一愣。
他本一心要大战一场,却没想到靖王竟让他偃旗息鼓。不仅如此,还要他当个住持老尼、乐善好施?
靖王却并不解释,问他:“你连月来,可曾抓到过新罗匪首?”
梁其威心里有气,却是敢怒不敢言,回道:“有几个白撞上门来的,正关在牢里。”
靖王命道:“你把人放出来,请到营中好生侍候着。派人把他们的家眷也接来。”
梁其威踟蹰:“这……”
心里想着,他一直听闻靖王少年英雄、威名远播,以为他是个有血性的,如今一看,怎么竟是个脸软没骨头的主儿?
梁其威伏地,膝盖有些抖:“敢问殿下,咱们……咱们还攻打新罗么?”
靖王坐在交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梁其威,手里正拿着一块小巧的玉珮细细摩挲。
新罗城,靖王自然是要的。
弓裔国如今是李氏王朝。与西北边陲的浩罕和玉夏国不同,与辽东接壤的弓裔国,如今国力衰微。国王李昌久昏聩无能,国内上下徭役税赋重重,加之今年夏季干旱,田地里颗粒无收。全国上下闹了饥荒,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新罗是个边城,随着两国往来通商,大梁人到那头做生意的人数甚众。如今两国接壤之地匪患四起,城门关闭,边境被严加把守,这些大梁人有家难回。
便是为了这些大梁子民,靖王也要将新罗城拿下。
靖王也不理跪在地上的梁其威,只命马骁道:“取纸笔来。”
马骁本来正站在靖王身后,正琢磨着梁其威问的话,却冷不丁听见靖王吩咐,猛地回神,赶应道:“是,是!”
马骁一边着人侍候笔墨,一边偷偷瞄一眼跪在地下的梁将军。心想梁将军一把年纪,跪这么久了,殿下怎么还不让他起身?况且,边关战事十万火急,而今都火烧眉毛了,殿下怎么竟还有心思写信?
殿下别是,给姜云嫣大小姐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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