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刮落空荡荡树梢上的最后一片枯叶,贴着甫才被守兵推开的城门卷进了大衢王朝西北的靖凉城。
寒意和今年的冬季一样来得没什么预兆,城里一座看似寻常的三进院民宅内,身着暗红色窄劲练功服的少女边睡眼惺忪地对着双手哈气,边向大门口挪去。
“一床棉睡上好几年都睡薄了,冻死我了……今儿就不开伙了,去买些热包子热豆浆回来当早点吧。”花卷嘴里嘀咕着,眼见已到了门后。
她落了边缘掉漆的门闩,又狠狠地打了个呵欠,这才将门打开——
“咻!”
一支绑着纸卷的羽箭破空而来,箭矢上迸出的冷光几乎和街外的天光同时映入了花卷的眼底!
事出突然,花卷的瞳仁微缩,脑子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极灵巧地后仰下腰,同时抬手一握,就将那堪堪从上方两寸处飞过眼前的箭身牢牢攥住!
什么情况?这箭不带任何杀气,花卷心头纳闷,纤细的腰肢又略使力,直起身来朝门外街道望去。
有个灰袄短打扮的江湖人打马而过,袄子前后正中位置,都有个极其显眼的圆形补子,上边绣着“江湖小报”四个大字。
只见那送报大叔并未勒马,隔得老远回身对着花卷的方向挥弓致歉,笑容豪爽:“小姑娘这门开得太是时候,小门派也藏龙卧虎的,身手不错!不好意思啊,加急头条赶时间送下家,先走了——”
加急?莫非江湖上出了什么大事?花卷一惊,也没来得及对那一骑绝尘的送报人来个标准的抱拳致意,就急忙解下箭上的小报来看。
不愧是加急头条,光是赫然醒目的朱红色标题就占去了整个版面的一大半,排面十足。
“江湖卷力榜提前重启——衡武司司官再临,今年榜首花落谁家?”花卷一开始还和没明白似的愣了片刻,一字一字地念出声,任由这些都认得的字眼在脑子里自由翱翔了一阵,这才重新把它们组合拼装,还原成句,“又要开始排名了?!”
阅读理解完毕,花卷旋即气沉丹田,将小报卷起往腰间一插,扭头往回冲的同时,从小小的嗓子眼里迸发出了惊人的声势:“师父师姐二师兄,送钱的今年提前来了!”
然而,人类的悲喜往往并不相通。
当为五斗米兴奋不已的花卷跑到正房前时,她的师父洛老二正脑袋枕着酒葫芦,躺在屋顶上鼾声如鼓,对响彻门派上下的报喜声充耳不闻,只翻了个身将曲线妖娆的背影对向自己的小徒弟,直睡出了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
“滴答。”
在葫芦嘴沿儿坚持挂了大半宿的那最后一滴浑浊酒水,也在老头的这一动弹间,砸落在了不太结实的旧瓦上。
“这老头天天喝得烂醉如泥!哪有那么多钱熬醒酒汤啊?”花卷抬头,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先是气鼓鼓地抱怨了句,随即计上心来,身子微微后仰,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在眼前框出个小框来,眯起一边杏眼,做认真瞄准状,“今儿就给师父您老人家换个又快又省的好法子——”
目标已成功锁定。花卷嘿嘿两声坏笑,捡起地上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石子儿,撸起袖子,毫不犹豫地用力扔上去:“走你!”
“哎呦!”
那石头上着实是有几分花卷的内力在身上的,精准无误地砸在洛老二屁股上,当即疼得他叫唤着惊醒过来,下意识屁股一撅,手一捂,紧接着就是一个看似机敏的躲避“暗器”大动作——
“砰!”
“噼里啪啦!”
但洛老二显然忘了自己还在屋顶上,这就地翻滚带来的动静,堪比猛虎落地,大半个屋顶上片瓦不留,就连院子大门上那块十年如一日,为门派苦苦支撑尊严与门面的匾额也连带遭殃,轻颤着歪下一角,怎么看怎么觉得摇摇欲坠。
不过匾额上的积灰也震落下不少,上头“卷卷门”那三个飞扬飘逸的烫金大字因祸得福,在晨曦照射下重新神气了起来。
“师父又被小师妹收拾了?”
“小师妹又把师父收拾了?”
就住在隔壁院里的卷卷门大弟子豆卷与二弟子蛋卷,也同样被这“人造地震”被惊动,直接从被窝里滚了出来,怀揣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悲悯,火速前去围观。
一根瘦竹竿似的蛋卷和魁梧高大的豆卷从左右耳房两个方向冲出,同时跨进正院,只见师父他老人家的脑袋仿佛是练过什么密不外传的铁头功,愣生生把地面砸凹下去个一掌还深的土坑。
“师父,您没事吧?!”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两人还是颇为震惊。
这师父的脑袋……还能拔出来吗?
“是哪个不肖弟子……暗算为师……”所幸洛老二还能应声,颤巍巍地抬臂向前,想找个人搭把手,“还不快扶为师起来!”
“哦!好!”
但他的两个好徒弟和一个不肖弟子显然都没会意,各自另辟蹊径地寻找了一个着力点,蛋卷豆卷一人一条腿,拔萝卜似的把洛老二往外拔,花卷一条腿没分着,想了想,很快改从师父那条看起来还算绑得结实的裤腰带下手往上提。
尽管三个人三个方向,洛老二还是坚持到了被拔出来的那一刻,换出口新鲜的气儿,就灰头土脸地顺势往地上一坐,带着一身散不开的酒气,把大腿啪啪啪拍得老响,大声哭诉起来:“这下又要花钱补屋瓦,你们的嫁妆和老婆本儿为师要时候什么才能帮你们攒齐呦!你们也都不小喽!”
门派三卷见状,脸上只齐齐写了两个字:厌了。
知道的都知道,靖凉城有个小门派叫卷卷门,掌门洛老二是个酒鬼,模样邋里邋遢,常年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不修边幅也就罢了,似乎是酗酒太多年,总是脚步虚浮的模样,比走江湖卖艺的草台班子班主看起来更不像个江湖人。
但不知道的也都不知道,他们师父的酒葫芦里从不打满酒,抠抠搜搜,整日数着钱过日子,念叨着要给大徒弟和小徒弟攒嫁妆,给二徒弟攒老婆本儿,常挂在嘴边一句话就是“卷赢一派,多得百两”。
当然了,人们往往把常挂在嘴边的话称之为“口号”,口号口号,对洛老二来说就是拿来空喊的。他可从不为此付出实际行动,就知道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可门派又是真穷啊,别看眼下栖身的院子和升斗小民的草屋比倒还瞧得过眼,但若比之别家门派的总舵盘口,不是依山而建的独立山庄,就是临湖而筑的气派阁宇,他们这年久失修的洛家老宅可就寒碜坏了!
早些年,师父还想糊弄年纪最小的花卷,美其名曰“大隐隐于市”、“高手在民间”,民宅也挡不住江湖门派的气质。那些大门派的地盘虽大,但格局小了啊。
可现如今,十八岁的花卷终于和大师姐、二师兄一起看透了师父多年来的“善意谎言”,他们卷卷门小的确实不是格局,而是兜里的银锭子啊!
“师父,今年的江湖榜又要更新排名了,只要能卷出排行榜倒十,我们还会连修几片屋瓦都舍不得吗?我很早就分析过了,爱的魔力教,三年来稳居倒数第十一名,搞它准没错!”花卷恨铁不成钢地将腰间的小报取出,怼到师父眼前。
看着小徒弟昂首挺胸地指着小报上刊登的现阶段排行榜上末尾的某处,一脸的踌躇满志,洛老二连连点头,笑得毫无诚意:“对对对,卷赢一派,多得百两嘛!”
花卷脸色一沉,他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光喊口号太没诚意,太空乏,立刻又指向豆卷蛋卷,假模假式地摆出一副严肃面孔,道:“还有你们,当师兄师姐的,要配合师妹一起‘好好用功’,知道吗?”
“我去做道具——”
“我去写标语——”
豆卷和花卷当即心神领会,默契地一左一右开溜,哦不,开工了!
眼看师姐师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院门外,花卷这边决定把压力重新给到师父。
“哎呦!为师一把老骨头,刚把脖子扭了,得躺着静养,只能靠你们三个孩子了。”洛老二急忙一手扶住后脖颈,一手做抹眼泪状,委屈地低头假哭,“都是为师没用,文不成武不就,还老爱喝酒,嘤嘤嘤……”
花卷无力地扶额,说什么要提高排名多拿资助,到头来还不是找个理由躲懒……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力更生。
“拿去擦鼻涕吧。我出门给你买早点,顺便去爱的魔力教刺探点敌情,正好同城。”花卷不看看他给本就不干净的衣袖雪上加霜,嫌弃地把小报往他面前一丢,转身就走,却被师父一把拽住。
“不行不行!你不知道爱的魔力教还有个简称吗?!”
花卷点头表示知道:“魔教。”
“知道还去?凭为师纵横江湖几十年的经验推测,那魔教当初一定是因为名字不符合大衢江湖的和谐气象,为了得到排行资格才改换头脸的!其本质上还是一群凶神恶煞啊!”洛老二这种时候又端出了点并不存在的老江湖派头。
花卷嘴角抽搐地想着,给了师父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不以为意地在心里决定将考察敌情这件事暂时往后放一放,等把自己门派都布置妥当了,再抽个师父喝得烂醉如泥的空档出门,就万无一失了。
毕竟倒数十一的“凶神恶煞”嘛,那还真是重新定义了这个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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