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卷已经习惯了师父每年都要离开一段时间,说是要去祭拜好友。人活到了一把年纪,有个隔着黄泉都还会惦记着的至交也没什么奇怪的,常去祭扫更是无可厚非。但洛老二自己去也便罢了,还每次非要让她写点话带去坟头烧了。
她和师父这位好友素未谋面,也不知道能写点什么,起先几年花卷对师父还抱有一代宗师往往不修边幅、深藏不露的幻想时,还会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地在纸上表达敬意。
到了近几年,花卷终于认清了洛老二就是个混江湖的普通老油子后,她也就开始不拘小节地拉些门派家常,写点琐事废话,再后来索性也不特意去写了,直接就从自己平日习惯记的手札里随便撕几页有趣的丢给洛老二交差。
洛老二看了反而愈发满意,还鼓励她多写点儿自个儿的想法,鸡毛蒜皮不打紧,真情实感最重要。
师父在这件事上的的心思委实难以捉摸,花卷也就不琢磨了。他这一去,短则半月,长则月余,原本提升排名也指望不上他,司官考察时他要是在门派里,还得多操心一个,今年不在,倒也不用担心他掉链子,拖后腿了。
花卷心里想着,手下动作也没慢,开了对着后院的窗户散酒气,再拿用墨汁的香气盖一盖。从床底和被子里扯出来的破衣烂衫臭袜子,她也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来全裹进去,打好结,也从后窗扔出去,扔进自己的地盘里,回去再处理不迟。
很快,她就把这间房收拾得像人住的了,接下来就是要进一步让其看起来更像一派掌门的居所。
只见她又从床底拖出一个大檀木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与洛老二气质极不相符的字画和书籍。这些东西都是花卷早就备好的,每年考察期间才拿出来用。
她把东西都抱出来,先是将卷轴一一展开,再挂到墙上预留好的位置。只见无论书画,其上内容都贯穿着一个“卷”字。有卷着尾巴的鲤鱼跃龙门,也有“卷无止境”的飞扬行草。
再有那些书籍,也挨挨挤挤地被摆到了之前空荡荡的书架上,多是些江湖上失传已久,谁都不知道里头内容是真是假的功法秘籍,还间或夹着一两本诸如《会卷的人武功都不会太差》之流的励志成功学。
一切大功告成,花卷环视屋内,再次确定滴水不漏后,这才终于露出笑意,挥挥衣袖重新给房间落锁,悄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正房的门才关上不久,楚去辞的房门便被打开了。
江游心有余悸地走出来,觉得自己的手戟如果有毛发,那恐怕已经被那呆子摸得秃噜皮了。
一阵稍劲的冷风灌进脖领,又撼得这老宅许多处屋子的门窗吱呀作响,似乎还有瓦片在屋顶挣扎着不愿被吹落的声音。
循声望去,果然是掌门正房的屋顶有半块瓦片正摇摇欲坠。江游没多想就纵身跃上那屋顶,落足处无声亦无尘,比夜猫儿还轻还快。
他将那半块瓦重新按回去时,无意间瞥向下方黑魆魆的内室,心中忽然又痒痒起来。白天没参观成,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反正他又不是卷卷门弟子,跟着守什么门规?江游眼角眯着不羁的笑意,果断翻身下来,落在房门前,对着那把锁端详片刻,胸有成竹地从发间拆下一根隐藏得极好的细铜丝,插进锁眼,侧耳听声,转动几下,锁就应声而开了。
谁会想到堂堂魔教少主,还精通溜门撬锁之道呢?江游觉得这不能怪自己,得怪魔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旁门左道的闲书,害得他这过目不忘的,看了就会,属实是无心之举。
这么想着,他单手将铜丝重新簪回发中,推门而入。
毕竟是偷摸来的,江游和花卷一样不敢点灯。只不过后者打扫收拾,凭的主要是对屋子的熟悉程度,前者则是闲得无聊时专门在夜间练过目力,别说是这屋顶瓦片不齐还能漏进昏沉月光,就算常人伸手不见五指处,江游只消稍作适应,就能行动如常。
但此时此刻,江游宁愿自己是个夜盲!
“少壮不内卷,老大徒伤悲。”
“吾日三省吾身:卷了吗?卷够了吗?卷死别人了吗?”
“勿以功成而不卷,勿以身败而躺平。”
……
满墙的励志字画,清清楚楚地映入江游的眼底。
这一幕的冲击力太强,江游勉强稳住心神,上前抬手用指腹在其中一幅字的用墨处抹了抹,又凑近观察,装裱之下隐约可见纸上的浅斑,是旧字画,并非专门为应对司官考察而新造的。
洛老二的名姓虽潦草些,思想境界却不是一般的高。反观自家的掌门加老爹,简直就是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江游心中的鄙夷之情是愈发的溢于言表了。
验过字画后,江游又转到书架前扫视一遍,却没有取书来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毕竟是别家掌门的私藏秘籍,连本门弟子都不给看,他这个外人不好随意翻阅。
至于那几本撰写内卷心得的书,市面上倒是常见,他不仅自己看过,还给他老子买过,就搁在魔教教主书房的桌上,当了几个月的摆设,估计到不知所踪那天都还是崭新崭新的。这洛老二书架上这几本都有卷折的痕迹,明显经常被人翻动。
人比人的结果,真是比此刻从屋顶瓦片缺口处钻进来的冬风还要令江游心寒。
夜深人静,年久失修的窗子嘎吱嘎吱的,有些尖利刺耳,仿佛是在催促偷摸进来的家伙尽快离开。
无心去探究是否有暗道密室之类的他人门派辛密,江游见好就收地出了屋,把门锁还原,抬头望一眼躲进云后的月,叹着几分难寄明月的惆怅,正打算往回走,眼角余光却瞥见耳房的灯还亮着。
想起白天在练功房中看过的那张时刻表,江游不死心地趋近几步,耳房窗户上的人影随着灯烛的火光摇曳,微微有些变形,但看得出是盘膝而坐的姿势。
东耳房如此,西耳房也是如此。
他又跃上房顶往后院一瞧,花卷屋内也是一灯如豆,在窗纸上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姿……
一颗心和小时候的碎银块似的,直直往下沉,江游面无表情地重新落回地上,选择目不斜视地径直往东厢走,再不肯为这门派中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停留。
明天鸡叫之前,他拒绝再接受任何来自花式内卷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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