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杨瞳躺着,严都平几乎不离左右,阿罗和阿旁偶尔在招摇峰待会儿,更多时候是在天光峰看着太极剑,姑娘不在,日子无聊透了。
阿旁躺在石头上昏昏欲睡:“小眼睛啥时候好啊,没人说话不得劲儿呢。”
阿罗在旁边打坐,睁开眼睛看看她又闭上:“安心守着冰魄,别去烦姑娘。”
阿旁坐起身:“要你说,你看殿下让谁进去了。走,咱们看看剑去。”
阿罗跟着她进闻道阁,阿旁拿起剑细看:“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这剑光和平时不一样了。”
“浅了些,是不是在闪?”
阿旁弹了下剑身,“叮”一声脆响,她有些意味不明地笑道:“生气了呗,你看这颜色,像不像春日桃花儿开。”
“什么意思?”
“咱们殿下春心萌动呢。”
“殿下这会儿应该在给姑娘念书,说是武课能落下,文课不能落,讲个经怎么还春心萌动了?”
阿旁只是笑:“跟你能说上什么,木马吧你。”
自杨瞳受伤,严都平每天会给她念几卷调息内里消灾解厄的经文,都是从前学过的,听着不费神,也正好温习温习。
杨瞳这两天稍微好一些,躺不住的时候会坐起来看书,严都平就把地府送来的公文拿进来看,师徒俩静静待着,屋里只有翻书的声音。
“师父,喝水。”
严都平撂下折子,起身倒水,端着茶盏送到她床边:“歇歇眼睛。”
杨瞳放下书喝水,瞄了眼师父脸色:“咋啦,又有案子犯难?”
严都平坐在她床边叹了口气:“秋梨国父杀子的案子给你说过吧。”
“说过,父子都重判了。”
“泰山府断了个母杀子的新案,南郡有个秀才被污蔑奸杀了邻家的闺女,官府严刑逼供,他受不了酷刑认了罪,他的母亲一直在外为他申冤,但在狱中见到儿子后,这位母亲亲手把儿子杀了,随后自尽。泰山府拿秋梨的案子参详,父母杀子,两代同判,十殿认为不妥,打回泰山重审,泰山府不改,就送到这儿了。”
杨瞳听完蹙眉:“截然不同的案子,如何参详!他们又想搞事!我看看卷宗。”
严都平抬手把折子取来:“我离开前说过,父母杀子案,不循人间情理法礼。泰山府将这个案子摘出来,居心不良。重判,三界唏嘘,好像我已经严苛到教条死板,轻判,自相矛盾,他想废我一言,以废万言。”
杨瞳捧着卷宗,此案真凶乃南郡太守侄婿,为包庇亲属栽赃嫁祸,秀才家孤儿寡母,无权无势,申冤谈何容易,其母探监,见爱子双目瞽,双足废,口不能言,体无完肤……
“荒唐,从头至尾都荒唐!泰山府若想以此辖制地府,那才是三界的笑话!师父,笔给我,我来批。”
杨瞳十岁就开始帮师父批折子了,她开始背经书时,不得要义,背起来磕磕绊绊,严都平查她功课,三五不时就要发脾气,杨瞳也委屈,一个人躲起来哭,严都平不会哄小孩儿,徒弟不肯看经,他又怕她哭,就把地府一些稀奇古怪的折子扔给她看,见她爱看,严都平又诱着她背书,背完才许看,背得好还让她批。
杨瞳沉着脸在折子上奋笔疾书:断案不以实据,泰山众判亦如南郡昏官,颠倒黑白,草菅性命。三界情法不通,善恶相承,驳泰山府之议,再上不录。
写完却觉得师父愁的根本不是这个案子怎么判:“您也不会被这种小事牵着鼻子走啊,为什么不高兴?”
严都平把她手里的折子拿过来,看着她写的字儿:“师父是有些想不通,爱子,杀子,何其矛盾,你说她,为什么爱他,又为什么杀他?”
杨瞳看着师父的眼睛,师父是真的在困惑:“父母爱孩子,源于夫妻对彼此的感情,而后是血脉的连系,孩子出生,长大,又有了情感的寄托,母亲爱孩子,要更深沉一些,因为孩子是她用骨血用性命孕育的,负她如负己。世间的母亲都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如果结束生命可以帮他结束痛苦,任何一位爱孩子的母亲都会这样选择。我也无法感同身受,但如果有朝一日,我生不如死,我会希望师父帮我解脱。”
严都平霎时沉了脸:“什么有朝一日,不许胡说!”
杨瞳笑笑:“很多时候感情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因果原由,开始,结束,可能都是冲动,所以不能用原则用常规去看待评价,您养我教我这么多年,不就是一时冲动之后,不断在打破原则嘛。”
严都平看着小徒弟:“的确时时破例,但并非一时冲动,你我师徒,有缘。”
杨瞳歪着脑袋问:“那缘又是什么呢?是不是老天爷一时冲动?”
严都平伸手点点她的眉心:“是是是,你说得对,说得妙极。”
“咯咯咯。”
二人聊完,杨瞳又乏了,趴下去的时候扯到后背的伤,疼得直吸气,严都平听着觉得不对劲,药泉泡了三日,灼烧之伤不可能还这么疼的:“怎么了,身上疼得厉害?”
“还好,就是扯着的时候有一点,没什么事儿。”
严都平皱眉:“趴好了,我看看你的伤。”
杨瞳觉得不妥:“啊?师父,我不大好意思。”
“不好意思?那看来是假疼,耍赖呢?”
杨瞳看师父严肃起来,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红着脸缩进被子里,自己把衣服拉起来,闷闷说了声:“好了。”
严都平掀开被角,一时愣住,她背上除了灼伤留下的疤痕,竟有大大小小九道见血的伤口,虽然已经在愈合,但是新长出的肉猩红可怖,凌乱的在她背上交错,眼睛看着都觉得生疼,莫说她穿衣睡觉,不时碰触。
这九道伤,她应劫那天并没有,严都平可以肯定是后冒出来的。他盯着看了很久,左手紧握,生生忍下了怒气,抬手用灵力帮她缓解疼痛,天雷的伤本就难好,这样深的几道,哪怕日日用药泉洗一遍,也还是会留下疤痕。
疗完伤,严都平一言不发,杨瞳小心翼翼:“师父,我好多了,没那么疼了。”
“你自入师门,为师对你只有两个要求,勤奋,守时,你一直做的很好。你,打小身子弱,胆子也小,师父希望你的修为能快些长进,所以比较严厉,你心里可有埋怨?”
杨瞳支起身子:“怎么会呢,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的,再说,我也不觉得师父严厉啊,教字的先生,教女工的嬷嬷,都比师父凶多了,我怎么可能心生埋怨呢,师父您怎么这样问?”
“好,不管你心里怨不怨师父,今日起,我们都把规矩改一改,从今往后,以前要勤奋守时的那一套,不必恪守,懒惰也好,散漫也行,全都随你,只一点,饿就说饿,痛就说痛,不满就说不满,不许看师父脸色,不许忍,不许瞒,不许跟师父说一句假话,能不能做到?”
杨瞳有些疑惑:“我没瞒过师父什么事儿,我也瞒不住啊,您也知道,我说不了谎话的,一心虚手就抖。”
“没说你说谎,是你有伤不报,有痛不喊,就怕给谁添了麻烦,忍着忍着,要出事的你知不知道!”
“我,我没有。”
“还敢抵赖,你后背疼,有几天了?”
“从四肢不疼以来,差不多有三四天了。”
“问你疼不疼,总说好多了不疼了,自己熬着这么多天,显得你厉害是吧,人家被针扎一下都要嚎几天,你倒好,被天雷伤成这样了,一滴眼泪也不掉,是谁教你的逞强,趁早给我改了!”
严都平越说越生气,杨瞳趴着大气不敢出,半晌才小声哼哼:“我,我知错了,以后不敢了,师父您别生气。”
“叫你改,能不能改?”
杨瞳举手发誓:“徒儿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严都平一下没了脾气:“你背上肯定要留疤的,这回师父也没办法帮你去掉,好在不是明处,没什么打紧的。”
杨瞳背手摸了摸:“我说怎么一动就疼呢,留疤也好,这可是我潜心修行的光荣标记。”
“美得你,顶多算是被人暗害的屈辱历史。”
“哈哈,师父笑了,不生我气了。”
严都平帮她理了理被子:“你啊……睡一会儿吧,昨天夜里是不是又没睡好。”
“师父怎么知道的?”
“别说话了,睡吧。”
“嗯。”
严都平每天都会等瞳儿睡着了再睡,她醒着,睡着了,呼吸的声音是不一样的,睡着的时候更轻一些,偶尔会说一两句梦话。早先还会哭,后来每天练功累,睡得好,就很少在梦里哭泣了。
看着徒弟熟睡的脸庞,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生出来,说不清是瞳儿离不开自己,还是自己离不开她。她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没办法始终把她当做孩子,想向她倾诉,想听她说话,想看她笑,想她无忧无虑,日日年年……莫不是真像阿旁说的,到了该有个女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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