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瞳唤了一声“阿罗”,对面的“怪物”闻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愣了半天的神,缓缓抬起头,杨瞳看着他的眼睛:“阿罗,是我。”
怪物松开手,手中攥着的刚要吃的鬼掉下地,他低头去看,看到了自己心口上插着的长缨枪,抬手握住想要拔出来,杨瞳大叫阻止他:“阿罗不要!不要拔!”
可是他手上动作很快,一下子把长枪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左手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阿罗眨眼间变回了人形,杨瞳冲过去,跪在他身侧帮他按住伤口:“叫你不要拔,手怎么这么快!你血会流干的,怎么这么不听话!”
阿罗竟然笑了,咳出许多血来:“吓…吓着姑娘了吧,这是我…我本来的样子,是,是不是很吓人?”
他心口的血越涌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杨瞳很慌:“你别说话,我求求你别说话。护命神咒,护命神咒,紫炁乘天,丹霞赫冲,紫炁乘天……阿罗怎么办,我有点记不起来了,阿罗……”
杨瞳害怕极了,手抖声颤,阿罗能看到她的眼泪:“姑娘,别哭……”
杨瞳感觉到阿罗的魂魄在离开他的身体,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她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闭着眼睛回忆护命神咒的内容,她以自己并不充沛的灵力施咒:“五丁都司,高刁北公。七政八灵,太上浩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紫炁乘天,丹霞赫冲。天丁力士,威南御凶。天驺激戾,威北衔锋。三十万兵,卫我九重。劈尸千里,扫却不祥。炎帝烈血,北帝然骨。四明破骸,天猷灭类。急急如北帝明威口勅律令。五丁都司,高刁北公……”
神咒随着杨瞳的灵力和内力不断输入阿罗体内,他伤口血渐止住,魂魄也不再有欲离之势,杨瞳一直念着护命神咒,直到她体力不支,念不动为止。
青州客栈,沉睡中的严都平猛然睁开眼睛,玲珑“咻”一声破窗而入,停在他眼前,严都平知道不妙,拿上玲珑起身,从窗户飞身出去,到那长生洞时,看到杨瞳和阿罗都晕倒在地,他上前先探了瞳儿的脉,又查看了阿罗的伤势,一个半死,一个半活,这么小半天怎么弄成这样。
严都平把瞳儿抱在怀里,传声叫阿旁。
此时阿旁正和几个哥哥喝酒,听到殿下唤她,立马放下酒杯出来,没一会儿到了长生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她过去探了探阿罗的鼻息:“怎么了这是?”
严都平帮徒弟顺了口气:“两个人可是办了件大事儿。”
阿旁四下看了看:“还是咱们罗儿本事大,带着姑娘就敢乱来,我可甘拜下风。”
杨瞳脸色好看些,严都平抬手给她抹汗:“两个人有商有量,胆子就大了呗,走,回去。”
阿旁把阿罗背起来:“回牛府吧,客栈不方便。”
“嗯。”
严都平和阿旁带着杨瞳和阿罗回牛府,之前他们住过的碣石院空着,严都平把杨瞳安置好,随阿旁到她屋里给阿罗疗伤。
阿旁家里人这会儿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兄弟几个喝酒的还醒着,都在英俊院子外面等着她,看到她带着个重伤的回来,几个哥哥很惊讶,牛家大哥牛英伯问她:“老六,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大哥,你之前说,青州城接连有女孩儿无故失踪,他这伤,就和这案子有关。”
“你们与那伙盗匪遇上了?现在何处?”
“不是盗匪,是鬼王,洞府在西北角上,你们衙门就没去搜过?”
牛家二哥道:“当然去过,只是那里林密路险,没搜出什么。”
阿旁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你家没丢姑娘,你当然不着急,林密路险,四五十条人命呢,青州城也该挖过一遍了!”
严都平给阿罗疗完伤从屋里出来,阿旁上前问:“殿下,他怎么样。”
“无碍,你过后给他弄些益气补血的药吃,没两天就能跑了。”
“没事就好,姑娘呢?”
“躺着呢。”
“伤得怎么样?”
“难说,等她醒了再看吧。”
严都平抬脚要走,想起阿旁不清楚事情,回身对牛家老大老二说:“你们两个赶紧去衙门,失踪的女孩,眼下都在那儿。”
牛英伯和牛英仲面面相觑,阿旁皱眉:“赶紧去啊!磨磨唧唧的,真是瞧不上你们这儿当官的。”
老大老二走了,阿旁进屋里去看阿罗,牛英季跟着他进屋,有些小心地问:“英俊啊,刚才那位是?”
“道长啊。”
“就是之前那位严道长吧,先我没见过,看上去挺厉害的,不是一般人吧?”
阿旁笑了笑:“说出来能把你吓死,还是别问的好。”
“那个,你口中问的那个姑娘,是,长乐姑娘吗?”
阿旁抬头看了看他:“怎么了?”
“她也受伤了吗?伤得严不严重?”
阿旁抄起胳膊打量他:“四哥,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不娶亲?冯家当初为什么要和你退亲?”
牛英季干笑:“四哥先头那身子骨,好人家的姑娘,谁也不愿意嫁过来,你走后好些,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我倒是不着急。”
“玉春楼姑娘多,四哥当然不着急,咱们家业大,养个身子不行的好色少爷不妨事,比这样还败家的也多呢,四哥有闲心,不如跟着父亲学学生意,总比关心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好一些,是不是四哥?”
牛英季嘀咕:“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是你的朋友嘛,在咱们家里养伤,问一句也不行啊。”
“不行。也不早了,四哥回去歇着吧。”
牛英季心里觉得没意思,没再问什么就回去了。
严都平回到碣石院,坐在杨瞳床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手,她手上沾满了阿罗的血,醒过来要是看到,肯定后怕。阿罗看着伤得重,其实养几天就好了,瞳儿看着无碍,但是内里亏耗得厉害,别人度化的修为,终归是别人的,自己实打实修习来的内力灵力,不易得,也不易补。护命咒极费心神,对施咒人反噬得也厉害,所以当初教她也没仔细教,只是粗粗讲了一遍,难为她还记得,不然阿罗这回也难说。
人间这些鬼王,是时候该管管了。
早上杨瞳醒来,严都平正好端水进屋,杨瞳揉头:“师父,阿罗呢?”
“在阿旁屋里。”
“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
杨瞳点了点头,愣了会儿还是掀开被子往外走,口中念叨:“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我不放心。”
“哎,你也先把鞋穿上。”杨瞳早跑远了,严都平只好提上她的鞋,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外衫,跟着一起出来。
到阿旁屋里,杨瞳有点气喘,坐在阿罗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罗儿,罗儿。”
阿旁在桌子上打坐,睁眼道:“还没醒呢。”
“怎么还没醒?不是说没事儿了吗?要不要找个大夫再瞧瞧?”
“你师父给瞧的,还不放心?”
严都平正好进来,走到杨瞳跟前,把鞋扔给她,看她不擦脚就要套鞋,又蹲下给她擦了擦脚,杨瞳自己拿过外衫套上:“师父,阿罗是在睡觉还是昏迷不醒?”
“睡觉,伤都快好了,怎么会昏迷。”
“好了?这么快?”
“他体质和你不一样,再说你给他念了那么多遍护命咒,不好得快点,也对不住你。”
杨瞳笑道:“也是。咱们出去吧,让他睡。”
“去碣石院的花园。”
“去那儿干嘛?”
“晨课。”
“啊?师父,我,我头还有点晕呢,能不能歇一天?”
“赶紧的。”
杨瞳端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严都平在桌子上写了四个字:“今日给你讲这四个字,念一遍。”
“量力而行。”
“知道什么意思吗?”
“力能则进,不能则退。”
“昨天晚上的事情,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杨瞳想了想:“师父,阿罗怎么会伤得那么重?罗酆山的鬼怪都很怕他的,这里的鬼为什么不怕他?昨天的事情,我觉得我们办得很好,救了那些女孩儿,阿罗也把鬼王杀死了,要不是阿罗伤得那样重,根本不用叫师父的,阿罗说自己没有以前厉害,灵力受限,遇到厉害的角色,受伤在所难免,就是昨天那个好像太厉害了些。”
“厉害的是那杆长枪,冥界的兵器,所以可以伤到阿罗。”
“还是我们轻敌了,师父,您不如给我讲讲怎么知己知彼。”
严都平问她:“《管子》,心术上篇,第一句是什么?”
“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
“要判断对手强弱,看心是最快的办法。”
“师父教游心咒的时候也讲过,第一辨敌友,第二分善恶,第三明修为。游心咒好用,但不是所有人的内心都能读出来,读不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你在打量对方,对方也会审视你,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这样能让你足够冷静地思考,也不容易被对方看透,讲过的,不记得了?”
“动则失位,静乃自得。我记得。”
“然后是什么,再想想。”
“然后是,‘形不正者,德不来,中不精者,心不冶。正形饰德,万物毕得,翼然自来,神莫知其极,昭知天下,通于四极’,这是说有德之人形貌端正,气韵自然,好像还有一句,忘了。”
“内业篇。”
“凡物之精,此则为生。要观察这个人的气韵与天地自然之间的关系,草木风露比人更有灵气,他们的感觉和判断也比人的感觉更敏锐准确。”
“嗯,老早讲的了,还能记起来,不错。”
杨瞳骄傲地笑笑:“那是,我记性还是不错的,没记牢是因为以前在山上用不到嘛,以后时常练习练习就不会忘了。”
正好不远处廊下走过来一个小厮,严都平指了指那人:“你看看那个人,不用游心咒,判断一下,他为人如何。”
杨瞳定睛看了看:“他走路步子稳,身板直,周身没有戾气,面色温和,走过那盆铁树的时候有一阵微风,铁树叶子没有躲开,可见他为人应该不错,是个稳重踏实的人。”
“能看出他有没有功夫吗?”
那人渐渐走远,杨瞳盯着又看了一会儿:“高手。”
“何以见得。”
“他呼吸的方法和常人不一样,气息比较沉,走路的时候手有些不自然,像是经常握剑的手势,这么长的走廊,他眨眼的功夫就走完了,步子很稳,气息也稳,肯定是高手,论外家功夫,我大概不如人家。”
严都平点头:“不错,以后多看看就明白了,什么时候要找师父,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应付,要清楚。”
“嗯,清楚了。”
严都平坐下,想起些往事来:“九岁还是十岁来着,那时候还有好多字不认得呢,因为心虚,都不敢大声讲话,哪像现在,都会自作主张了。”
杨瞳撇嘴:“师父课上完了?”
“今日的上完了。”
“我饿了,最近胃口好多了,老是觉得饿。”
严都平轻笑:“入静坐一个时辰,把内息理顺了才准吃东西。”
杨瞳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我真的饿了。”
“饿着才好,吃饱了气就乱了,盘腿平坐,两手扶膝。”
杨瞳立马坐好,入静调理内息,静下来才知道,自己的内力损耗了许多,恐怕以后每天炼气的时间要延长,在家里还能闭关,在外头只好一有时间就入静打坐了,不知道师伯固气的仙丹还有没有,最好每天能吃两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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