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瞳在廊下晃了几步,再看对面的人,他已悄然变了模样,不再是师父的样子,不过杨瞳分辨不出这眉眼是不是他的本相:“你们该不会真要抓了我去威胁我师父吧,这也太卑鄙无耻了。”
北斗星君倒是没有否认:“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拜错了师,找个不那么厉害的不就没烦恼了。”
杨瞳冷笑:“哦,你们下流倒是我的错了,我不过十几岁,没那福分做你们九重天的姑奶奶。再说,有些人是不想做我师父的徒弟吗?做不成罢了。”
“你的师父,在你眼里当然厉害,不过他再厉害也下了凡了,我们总有办法整治他不是,毕竟凡人生病会死,受伤会死,好端端的心衰力竭也能死,哪怕杀不了他,刺痛他的办法多了去了。”
杨瞳翻白眼:“你们这么厉害,在这儿跟我废什么话,只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你修的无耻道吧,可真值得骄傲。”
北斗星君朝她招手:“小孩儿你过来,给你看样宝贝。”
“什么宝贝?”杨瞳语带天真地问着,心里仔细砸吧着北斗星君前前后后说过的话,他哪怕杀不了他,刺痛他的办法多了去了……真正嘴巴紧的不是说得少的人,而是什么都不说的人,他看上去是个自负话又多的,那些听着状似无意的话,十有八九是他觉得说出来自己也没奈何的真相。
他怎么也藏不住的金光,或许就是他所谓的刺痛之法,等师父来寻自己时,用在师父身上。
看着北斗星君气定神闲的微笑,杨瞳脑中飞速想着师父和自己讲过的神界那些丹珠法器,能叫他这般得意忘形自信满满,会是什么?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坐在屋前石阶上:“干嘛让我过去,我还上赶着让你算计啊,你要给我看什么,赶紧呈上来。”说完也朝北斗星君招手。
北斗星君被她气笑了:“我看你是做姑奶奶做上瘾了。”这么说着,还是朝她走过去,就像她说的,总不能让人上赶着被算计。
他在杨瞳身边坐下,从袖中抽出一柄乌金剑,挥了两下架在杨瞳脖子上:“你师父一会儿过来,看到这场面,会不会怒发冲冠,失去理智?这剑是我用罗酆山的岩火铸就,伤你师父一伤一个准,不仅会流血,魂魄还会千疮百孔,你说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还会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吗?”
杨瞳冷了脸:“偷盗岩火,堂堂北斗星君,还真是有些鸡鸣狗盗的本事,难怪九重天会没落,瞧瞧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自然孕化的神灵,五行生之亦克之,若严都平没有修行,那罗酆山的岩火就是他最大的克星,杨瞳不怕这乌金剑,不说师父的修为如何,他来凡间做人,第一个好处就是有凡人骨血温养魂魄,使得五行更为相宜,杨瞳担心的是北斗星君身上这道金光。
许是离得近了,她感觉到他身后的金光有些躁动,北斗星君也有所感,皱着眉头收回乌金剑:“只怕你师父快来了。”
杨瞳不动声色:“不是要给我看宝贝,不会就是乌金剑吧,这算哪门子的宝贝,我可是在罗酆山长大的,这剑扔地上我都懒得弯腰捡。”
北斗星君看了她一眼:“你是有些与众不同,但也别自视过高。”
“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呀,你们想以仙代神,实在是自视过高。”杨瞳出奇得冷静,她两手撑在石阶上人往后仰,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左手的玲珑自然垂到手面上,经她反射,杨瞳探到一点那金光的气息。
师父常说,仙魔两界的对立,除了如今玉帝的推波助澜,还有一层他们自己都难以启齿的原因,那就是许多仙家觊觎魔界的法器。
厉害的物件儿同厉害的人一样,有脾气有个性,可遇不可求。仙道修行有一先诀,乃心静,淡泊寡欲是无气之气,难引物灵,魔道修行不尽如是,讲求纵天性,生来悲则鲜闻笑,生来喜则从无忧,气纵易精,与物灵的纯一相契,所以神界厉害的法器多在魔君手上。
阴景宫的书架子最顶上,有一层全用黑布遮着,师父说那上面的东西,不经他允许,碰都不能碰一下,有时候她看书看累了就会盯着那上头发呆,琢磨那上头到底有些啥。有一回杨瞳就看到过这样的金光,那时还会大惊小怪地嚷嚷:“师父师父,那上头亮啦!”
严都平在旁边翻书,抬头看了一眼:“亮就亮呗,你喊什么。”
“那上面到底有什么嘛,为什么不能碰?”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玩儿不了,问也白问。”
“我只问一样,师父就告诉我这个闪着金光的是什么吧,我保证不碰。”
严都平无奈:“师父这些东西,以后还不都是你的,现在不让你碰是因为碰不得,对你来说还太邪性,制不住,万一再伤了你。你看见闪着金光的,是东皇金符,岁数比师父还大呢,大约只有你手掌那么大,金箔一般,但散时如光,无孔不入。”
“这符怎么用?像我们平常那样写完念吗?”
严都平看着徒弟,表情严肃:“莫被它的光亮迷惑,此符乃神界凶符,镇魔弑神用的。”
杨瞳越发好奇:“师父用过吗?它好用吗?”
“咱们这个没使过,原有一对儿,另外一个用过,杀的是紫薇帝,一个比师父还要厉害的魔君。”
“杀?为何不是镇?”
“玉帝,公报私仇。”
杨瞳掩口:“玉帝杀了紫薇帝!他们不是同门师兄弟嘛,为什么?”
“情杀。”杨瞳还要追问,严都平摇了摇头,“莫再问了。”
杨瞳撇嘴:“不问就不问,这金符这样厉害,可有解法儿?”
“很难。”
“那只能束手就擒吗?”
“再怎么厉害也就是道符,有请有送就是了,当年玉帝伤人着实是暗算,小人行径,紫薇帝也有意遁世。”
“原来是暗算,要是放到台面上输的,这金符可就太过厉害了,咱们这个就这么搁着?师父会被它伤到吗?”
“这个不会,另外一个会。”
杨瞳皱了眉:“那怎么办呀?”
严都平点了点她的额头:“杞人忧天。”
“可是……”
严都平继续翻书:“好了,这一页看了半个时辰了,再记不住要挨打的。”
“我记是记住了,就是不大明白。”
“哪里不明白。”
“无弦之曲,不抚而自声,不鼓而自鸣……”
杨瞳觉得这金光应该是东皇金符,难怪北斗星君这般得意:“你说的宝贝,该不会是东皇金符吧,用过的符,还有开始那么厉害吗?”
北斗星君颇为意外:“有些见识啊,你还知道金符?”
“胡乱一猜,还真是。我师父又不傻,能由着你?”
北斗星君笑了笑,伸手捏住杨瞳的手腕:“你又怎知,我是来害他,还是来帮他?”
他力道重,杨瞳挣脱不开,缕缕金光游蛇一般蹿入杨瞳的身体,杨瞳单手结印阻止,但这光果真如师父所说,无孔不入。
北斗星君察觉到严都平的气息,黑云般汹汹压过来:“小孩儿,你别怕,这符进你身体的时候最痛,慢慢就没有感觉了,若是种在你师父身上,他会记忆全失,前功尽弃,你莫轻举妄动,我不要你们任何一个的性命,只怪他长进太慢,你多多担待。”
“什么意思?你不是玉帝的人?”金符在杨瞳经脉间乱窜,遇血生刺,她从未经受这样尖锐连绵的疼痛,全身的痛感齐齐攻入心脉,心脏似是不断下沉,瞬间的惊恐和虚弱让她忘记了如何尖叫求救,如何□□呼痛。
看到师父的瞬间,杨瞳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她一边与金光缠斗,一边运气护住心脉,疼痛使她的呼吸都颤抖:“师父,东皇金符,我疼……”
严都平的愤怒在北斗星君提剑挡住他去路时到达顶峰,冰魄第一次在他手上泛出白光,他斩断北斗星君举剑的右臂,抬脚将他踢倒在地,两手握住剑柄,飞身起落,冰魄直直刺入北斗星君腰脐,将他钉在地上。
再一眨眼,严都平已到杨瞳面前,她痛得站不直身体,却踉跄退了一步:“师父,是,金符。”
“别怕,握住师父的手,把金光引到师父身上。”
杨瞳颤抖着伸出手,却是念诀设了一道屏障,将严都平震退了几步。
“你做什么!过来!”
杨瞳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容:“再怎么厉害,也就是道符,我痛都痛了,何必让师父,再经一遭。”
严都平气极,两手按在结界屏障上:“你过来,师父有办法,赶紧过来,杨瞳,你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杨瞳无暇思考北斗星君的真实目的,却记得他说,不会伤人性命,所以她倔强地躲在结界内,站不住了坐下,坐不住了躺下,逍遥和玲珑也学金符散成无数,逍遥在外反射金光,玲珑在里保护脏腑,杨瞳两手结印口中念着归一咒,竟真将金符重新凝结,汇聚丹田。
此时严都平已无法轻举妄动,必须让瞳儿心无旁骛地结光化符,这结界与她念力相连,严都平不敢触碰,只觉所有情绪淤塞在心口,无法化解,无处排解,戾气升腾之时,正好看到被钉在地上的北斗星君,他走过去狠狠踢他:“璇玑君,我看在你老母面上,不曾夺你星府注死之职,你几番以权谋私,篡改凡人寿数,本君念在事出有因,亦未曾苛责,你告诉我,何事让你如此不平,要欺我师徒至此,啊?”
北斗星君知道自己的痛不及那小孩万一,也知这几下,严都平根本无法解气:“我只是玉帝的走狗,对不住啊,不过你这徒弟,挺厉害的,玉帝将金符交给我,是让我用在你身上,我觉得无趣……你这个徒弟,没白费心思,有良心,关键时候能帮你挡挡,咳咳……你救她容易,她救你多难啊,是不是?”
严都平停下缓了口气:“是啊,杀你多容易,我得让你活着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才对,是不是?”
北斗星君笑着咳出了血,严都平拔出冰魄,手从他的伤口探进去,穿过脏腑摸到仙骨:“东皇金符要施咒人形神和一,所以你必是真身下凡,你这仙骨,本君替你卸下,我徒弟此番必要养神疗伤,仙骨熬汤,也算一味补药。”
严都平将北斗星君的仙骨抽出,他在地上抽搐蠕动,不一会儿昏死过去,阿罗上前,严都平将半截脊骨扔给他:“北斗星押回罗酆山,和那个蝠妖一起关进天光峰大牢。拟信,其一,将今日之事报给斗姆山紫光夫人,其二,知会九重天玉帝,沈喓喓,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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