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童童和芸娘上街去,道喜和三郎在家,两个人在院子里站着,一个看天,一个看风。
三郎问:“风伯还好吗?”
“我好些年没见我师父了,他老人家,应该坏不了吧。”
“你们祁山弟子,鲜少出来历世,你是为何?”
“我们祁山修的是乾坤八卦道,师父虽然不喜欢玉帝,却是九重天的神,容不下我这个邪魔,所以把我赶出来喽。”
有芸娘念叨,这家伙已把发束正,衣穿好,三郎打量着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魔神,我看你内里都是正气,内丹承自你父母,纯阳正守,哪里邪了?”
道喜抬了抬下巴:“心邪。”
“说说。”
“祁山门规第一条,入我山门,忘前事,断俗尘;第三条,不存欲,不留情;第六条,天道酬勤,慵懒莫为;第九条,行风依旨,仙法勿弄;第十条,大道为公,私利忌念。这些,我不服。”
“一共十条,五条不服,祁山好些年没出过你这样的逆徒了。”
道喜听出他口气中的熟稔:“你究竟是谁?是凡人吗?”
“是。”
“有些事情,不是凡人能知道的。”
三郎笑笑:“曾经也想过修行,如今不想了。”
道喜当然不信:“你夫人腕上的镯子,我虽不认识,但一看就知不是俗物,上面还有我闻所未闻的禁制,岂会没有来头。”
“你师父既遣你来,自然有说法,耐心待着吧,总会悟出门道。”
“我是被赶出来的好嘛。”
“他又没说不许你再回去,算什么被赶。”
道喜撇嘴:“你怎么知道他没说。”
杨三郎笑而不答:“你不是在猜我们夫妻的来路,猜着了吗?”
“猜个屁,我管你们是谁。”
“呵,风伯自诩风雅,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唏嘘,唏嘘。”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很烦。”
三郎不再理他,转身回屋。
童童和芸娘从缕烟斋出来,她俩单独出来时习惯买完东西再走走,偶尔能在街市上遇见新鲜玩意儿。
昨天歇得早,芸娘好些话都没问明白:“昨儿从船坞山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童童道:“我也说不清楚,本来以为是妖怪,他自己说自己是魔君,官人说他是祁山风伯的徒弟,总归有些来头就是了。”
“姑爷真是不像话,什么人都往家带,要是坏人怎么办?”
童童掩口笑:“应该不是坏人吧,你家姑爷招人来做长工,给咱们打扇子呢。”
“噗,姑爷真是,厉害得很。”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说起来挺没道理的,但官人做得顺手,连我都觉得没什么不妥。哪怕是权贵,也不至于吧……”芸娘不接话,童童又问,“芸儿,你认不认得一个叫阿瞒的人?”
芸娘摇头:“不认得。”
“我想我一定是认识这么一个人的,但是问官人,他叫我自己想,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记起来的那一天,如果我永远记不起来,那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阿瞒是谁?阿瞒会不会难过?我也有点可怜,是不是可以原谅?现在认识的人,我以后总不会再忘记了吧。”
“别忘了吃饭睡觉就行,怎么都是活着,我看姑娘能记起来,毕竟没忘了挑嘴,脑袋门儿清。”
“好啊你,打趣我。”
芸娘扶着她的胳膊笑:“姑娘傻起来总说些迷迷糊糊的话,反正我听不明白,要我说,忘都忘了,咱也别念叨,想起来就是故交,想不起来就是新友,”
“是是是,明白了。家里是不是快没茶饼了,要不要添?”
“添些吧,新来的长工好像挺会点茶的,他来做事儿,我可欢迎呢。”
“哈哈,人家可还没答应呢。”
“姑爷谈不妥也不会说出口的。”
两人聊着逛着,没到路口,就听见对面街上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远远能看到人群慌乱起来,不知什么事情,芸娘朝那边张望:“过去看看吗?”
“去看一眼吧。”
她们走近了些,从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大约听到始末,云梦楼一个卖唱的姑娘,被大户瞧上,要买回去做妾,姑娘抵死不从,与鸨母缠斗许久无果,马上就要被大户抓走。闹着闹着就闹上了街,成了旁人眼中的一出好戏。
那姑娘被打得衣不蔽体,眼中露出一股决绝的狠意,大约被打死也不会屈从,童童眉头一皱,没忍住上前:“住手!”她脱下外衫给那女子披上,又把她扶起来,“别怕,我帮你。”
打她的都是云梦楼的人,童童看着那几个还算强壮的汉子:“几位都是听命行事,我不为难你们,你们领我去见见云梦楼的东家,我有几句道理要和他讲一讲。”
被打的姑娘在童童耳边:“这位娘子,我知道你心好想帮我,可云梦楼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都是我的命,由我去吧。”
芸娘把她往自己身边拉扯:“由你去死吗?长到这般大了,死了怪可惜的,再看看吧,我家娘子挺厉害的。”
云梦楼算是青楼里比较雅致的,虽是白天,里面灯笼依然亮着,薄纱轻飘,余香袅袅。外头闹了不小的事,里面却一片安静泰然。童童打量着陈设,思忖东家会是怎样的人。
她们坐着等了一会儿,鸨母来时很不耐烦:“奇了,头一回听说女人会管这样的闲事,什么人呐?”
童童迎上她的目光:“说了你未必认得,我身后这位姑娘,你开个价吧。”
鸨母坐下,不禁发笑:“看娘子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差钱的主,不过这位姑娘已经许了人了,您再如何有钱,我这儿是使不上的。”
童童点了点头:“照妈妈的意思,吴大官已经买了她,那她就不是你们云梦楼的人,要打也该是吴家人打她,怎么都是您这儿的人动粗呢?”
鸨母道:“您这么说就是歪理了,胡搅蛮缠起来,我脑袋一热,连娘子一并收拾了,恐怕也说得过去。”
“我又不会少你钱,云梦楼有损失也可以算在我账上,吴家要闹让他们到我这儿闹,都是女子,妈妈何苦难为她?”
鸨母一挑眉:“我乐意做谁的买卖,就做谁的买卖,她们命贱,没资格称心如意。”
童童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世上不幸的事情大多相似,背后的人心却丑陋得千奇百怪:“你心肠太坏了,我从前听闻云梦楼有逼良为娼,助纣为虐的事,本以为勾栏里最多世态炎凉,今日看来,都是你这位妈妈,一心所求。买一个姑娘得和你商量,我若是要买这云梦楼,是不是可以见见苏先生。”
鸨母脸色一沉:“你认识苏先生?”
童童冷笑:“我知道苏先生今天在,劳烦帮我叫一下。”
鸨母又细细打量她,隔着面纱能瞧出是个美人,瘦瘦弱弱的,气势却不一般,萧山城里不能得罪的人家有那么几户,却不知道这位是哪个大人家的。
她起身去叫苏先生,芸娘低头问:“这苏先生是上回找姑爷瞧病的那位?”
童童点头。
“姑娘怎么知道他今儿就在这儿?”
“我听官人说过,他白天都在这儿睡觉,这儿白日里安静。”
没多时,楼上下来一人,身着藏青色云雁细锦团领锦袍,黑布冠,青木簪,额前有几绺碎发,肤白骨柔,眼中还有朦胧睡意,他倚着栏杆朝下看:“我道是谁,原来杨家夫人,您要买楼?”
童童走近了些:“原本只是想带个姑娘回去,您这儿的妈妈难缠,我不说买楼,见不到您这尊佛。”苏先生有将云梦楼出手的意思,吩咐了下面人,来说买楼的都要通传。
苏先生打了个哈欠:“十万两,不议价。”
听到的人都暗暗惊呼,童童只是笑了笑,迈步上楼:“房契地契都在吗?我要看验,今儿就定下。”
“爽快,夫人楼上请。”
苏先生知道她家的底细,只立了契拿上定金,就把云梦楼全盘交给她了,还说衙门那儿回头他有时间再去,芸娘觉得不妥,感觉这个苏先生像是骗钱的,拿着地契左看右看,生怕是假的。
童童在翻云梦楼众人的身契,她方才特意问了,那鸨母的卖身契在苏先生手上。翻了没两张,找到“刘沛”的,细细一看,这位名叫刘沛的老鸨,竟是个男人。
那阴狠恶毒的老鸨,是个男扮女装的疯子。
童童气不过,让云梦楼的打手把他打了一顿,连同身契一起扔去了男倡馆。然后关门歇业,带着之前救下的心光姑娘回家去了。
到了家,芸娘照顾心光去休息,童童到书房给官人送茶,三郎接过茶放下,圈住人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多买了一样东西,耽搁了。”
“买了什么?”
童童抿了抿唇,小声道:“云梦楼。”
“嗯?平白无故的,买楼做什么?”
“本来呢,是为了救一个姑娘,那姑娘挺可怜的,身上伤得重,芸儿就把她带回来了,要是她愿意,以后可以在厨房帮忙。”
三郎咂嘴:“啧,救就救吧,怎么把人往家带。”
“道喜算你的人,心光算我的人,好事成双嘛。”
三郎想想也有道理:“名字是哪两个字?”
“心光,说是家里有人信佛,借个佛心之光的意思。”
“没借到佛家什么光,倒是占你的光,是不是要改成童光?”
“官人别逗了,你不生我气就好。”
“我生什么气?你乐意花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十万两呢,而且买是买了,我却不知道怎么办,青楼还就开着?这种买卖我不想做,改成酒楼的话,那一楼的姑娘怎么办呢?”
三郎笑她:“花这么多银子买个心烦,划算。”
“哎呀,官人帮我想想。”
“且问问她们自己,看去留几何再说。”
“也对,道喜呢,回来没见他。”
三郎合上书:“在哪儿打坐呢吧。”
“这么用功啊,都什么时辰了。”
“这算什么。”三郎心想,你从前可比他用功多了。
转念又有些苦恼,她重新修行,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魂魄不全,不修行没办法补齐整,若像从前那样修行,怕她的内丹仍与魂魄相融,一损俱损,她凡人身骨,把内丹和魂魄分开来等于是一个人,两条命,难是肯定难些,不过未必没有办法。
她天资好,又是第二遍学,一年里筑基肯定没问题,若是接着练精气神,恐怕会引来天劫,她身子受不住,所以必须得避开炼虚合道这一关,三郎琢磨着能不能外炼内丹,或是内炼外丹,等他想出办法,童童就必须得开始练气修行了,否则身子难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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