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状师
海山千
2022/07/25
无良律师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远处飘去几声乌鸦啼鸣。虽说今日十五该是个满月,云层却将月亮藏了彻底。
一豆烛光下,叶子璇提笔在一张泛黄的纸上写下娟秀字迹,一笔落成。她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仔细研读。
罗氏攥着盏油灯推门而入,脚步轻慢地走到案前,“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后日才上公堂,不急于一时的。”
叶子璇将诉状折起,压在《大周刑律》中,“丈夫毒打妻子毫发无损,妻子反抗就要重狱重刑,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她模样清秀,肤白如雪,身段窈窕,可眉间却阴翳晦暗,多了些京师朝堂内官中人才有的威厉。
两者合一,独属于大家闺秀的气势便蓬勃而出。
听罢叶子璇的话,罗氏叹了口气,望向浓云缠雾的黢黑夜色,“王婶子今早与我说时,眼睛都哭迷蒙了,瞧不清人。”
罗氏脸色变了,有种浓郁的畏怯,“我就想啊,若是你新婚燕尔,夫家是个跋扈的,嫁过去十几日,日日遭受毒打,实在受不住了,情急之下用剪子自保,却无意伤了他,便要坐十年牢狱!我心下惶急,寝食难安啊。”
叶子璇还沉浸在公堂的预演中,头也没抬,下意识开口,“这种人活着就是种损耗,那剪子就该扎他心窝,插他脖兜,等凉透了,便是我的职责了,我来做无罪辩护。”
她声音轻小而滑腻,剐蹭着头皮,让人不寒而栗。
屋里兀的沉寂下来,叶子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看着罗氏的绣鞋惊骇地倒退两步。叶子璇怕显露情绪,依旧没抬头,“我说笑的,娘勿要当真,夜深露重,明早还要见王婶,娘该歇息了。”
罗氏讷讷点头,攥着油灯离去,踱到门槛停了步子,幽微道,“自你爹入狱自戕以来,你整日研读律法,要学男子去做状师,为娘看你这样,心里难免担忧。再者说,清池已抵京师,以他的才学定会榜上有名,到时再为你爹翻案也不迟。”
叶子璇淡淡一笑,看着火光在罗氏面容间明明灭灭,照出个诡异的阴阳脸,“娘不必为我忧心,我本就想做状师,如今赶鸭子上架援手王婶,王婶都信任女儿,娘没道理不笃信于我吧。”
“娘信你,废寝忘食必有佳境回馈,我理解的,你也莫要太累。”她这个母亲永远谦和有礼,是省城小家碧玉的典范,与子女相处也礼为情貌,如沐春风。
叶子璇起身去关门,而后将《大周刑律》压在枕头下,想着日后要对簿公堂,心思升起蠢蠢欲动的抖擞。
仿佛回到西装革履,手提公文,盘发,红唇,眼线上挑,透着咄咄逼人的律政往日。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是斐中律师事务所最离经叛道的“诡辩律师”。在一次点灯熬油写前期调查勘验报告时,喜提熬夜、猝死、穿越三件套。
正式成为历史中从未涉及过的大周朝的芸芸一员。
还未等她弄清这一切,原身的父亲便在狱中自戕而亡。死前用血糊糊的手掌紧紧攥住她衣角,两鬓斑白,满目凄哀,声泪俱下。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如此狼狈,眼泪鼻涕黏作一团,显得糊涂和痴傻,她父亲用额头抵着地,一下下短促地重磕,听得人心惊胆颤。
嘴里嘟囔,“翻案,翻案,给我翻案,青天老爷,给我翻案啊。”
原身父亲叶枫一直是个本分的生意人,经营着一家篆刻小店,与同行难免有所摩擦。
那是立春日,叶枫与人在东街槐花巷发生了口舌。谁知对方在家中惨遭毒杀,留下一份遗状直指叶枫,并将作案手法与过程写得滴水不漏。
证据确凿,叶枫锒铛入狱。
在叶子璇看来,口舌之争与动刀杀人有天壤之别,无论是胆量还是品格,叶枫都不至于此,随着深入了解,诸多疑点开始天女散花般显现。
一个人在毒发情况下,如何写出字迹齐整的遗书,难道不应该在当下呼救求生吗;再者,父亲即便在近乎痴癫的状况下都一心想要翻案,为何却又在狱中自戕,落实“畏罪自杀”的污名。
虽说疑点重重,但官府已盖棺定论,要想翻案谈何容易。
但这朝代自有开明可贵之处,翻遍所有律法典籍,都未有指出囚犯之子禁止科考的规定,她兄长叶清池为了此案,已在不久前踏上进京赶考之路。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优良心态,叶子璇热情地投入进这个新身份。她犹疑是否需要支起一家大周律师事务所。他们需要存活,需要经济来源和让人心安的社会地位,不能再随意的任人欺凌。
作为律师而言,对簿公堂是险峻一步,亦是能盆满钵满,展现律政雄风的最佳场所。但就目前来看,若能处理得当,双方私了也不失为上策,毕竟此事的本质是救助王婶女儿。
花钱摆平,顺利和离,女儿获救归家,皆大欢喜。
虽有些憋屈,但鉴于当朝律法厚此薄彼,妇告夫,妇伤夫都免不了牢狱之灾,就算她为其辨诉,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几率也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叶子璇在罗氏的引见下,对着王婶说出了自己的大致想法与建议。
王婶两眼通红,恨得咬牙切齿,“他打伤了我女儿,我女儿被|逼|无奈,不得不举刀自保,他却还要吞我们钱财,丧尽天良,简直混账!”
王婶死死攥着木桌,全身都在哆嗦,但很快冷静下来,虽然还在震颤,但好歹理智占了先机,“要是,要是能用钱摆平就好了,可他们同意赔钱私了,却不愿将女儿还予我。我就这么个丫头,是我一汤匙一汤匙宠大的,她何时受过那样的苦,若还呆在那,迟早会死的,会被活活打死的!他们还说,若是不同意给十两银子还一心想着和离了事,就送我丫头去坐牢!”
“她现下在何处?”
“祠堂,他们把她关在黑乎乎的祠堂,不给水不给饭。”王婶将脸埋在双掌中,浊泪从指缝中一串串往下爬。
叶子璇看得心酸,仿佛揪着她胃囊,又胀又麻。她意识到和解固然省事,但存在后患无穷的风险,一旦王家起了退让的苗头,只怕夫家会变本加厉,往后若在那样的境遇下过活,与行尸走肉无异。
叶子璇上辈子无良惯了,头一次因这小案心生波澜。母女的厚谊让她有些招架不住,摸了摸鼻子,只能做另一番解读:便是原主太仁爱,所以一恶一善彼此中和,便成了她如今不上不下,心肠渐软的模样。
她思量一番,告诉王婶,让她带着十两银去陈家,以要确定女儿安全为由进入祠堂,并将她所写的纸条交予女儿本人。
纸条上写着清晰的避罪方法。大周律有载,丈夫殴妻无罪,但反之,妻子伤夫,判十年牢狱。但大周律又有载,若双方纠缠不清,未有明确定义相伤事实,则以调解为主,顶多被人斥骂几句悍妇。
叶子璇想将伤夫情节往二人纠缠不清,相伤相害上面引导,这样极有可能以家中琐事作为最后断定。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夫妻闹公堂,在这朝代是要被流言蜚语所淹埋的。
但是王婶的女儿动了刀。
夫妻吵闹古来有之,可一旦动刀子,性质立马生变。虽说丈夫打她时拳拳到肉,她的反击也不过是用剪刀伤了表皮。
但真要两者较真儿,必定是动刀的一方吃亏。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用刀自保伤人,变成用剪刀无意伤人,幸而剪刀不是刀,叶子璇想了个法子。
夫妻间争吵,有些妻子会断发明志,表达跟丈夫义绝的决心。叶子璇再三告诫王婶,嘴要紧,咬死不放,就说当时拿剪刀是为了剪发明志,怎料会无意伤人。
这样演绎下来,就是桩夫妻争吵,妻子断发义绝,丈夫争抢不过,无意负伤的小家矛盾。
当然事事无绝对,叶子璇还要加码,她让王婶带十两银子给陈家,若是陈家继而胡搅蛮缠,她便能做出“亲家为勒索,故意将小家矛盾夸大成新妇刻意伤夫”的局面。
再者,县太爷的连襟侵吞土地一案自己也受了牵连,无论如何县太爷都不会为这一场家庭闹剧大动干戈,再加上她那封有理有据的诉状,王婶女儿必定不会有事。
王婶听完叶子璇一番分析与考虑,面庞充盈着狂喜,“子璇,你是个极聪明的,我女儿这次若能逢凶化吉,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没齿不忘!”
到了午后,听闻王婶已从陈家家中归返,叶子璇便去询问,果不其然,所有事情都按着她预设的方向在进行。
王婶恨恨道,“他们只想收银子,不想与我丫头和离。想是看我出手大方,便觉得只要拿捏着丫头,便是得到财神光顾。子璇,有没有法子让我那丫头从他们家出来。”
“一步一步,莫贪快,走稳妥。”叶子璇看着满脸焦灼的王婶,轻轻理了理她衣襟,“摆脱牢狱之灾才是首要之任。”
王婶忙一拍脑门,“对对,这事才要紧。我急糊涂了,子璇,只要我丫头此次无事,你便是我王家祖宗,不吃不喝我们也供着您,还您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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