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节胜利
“启禀大人,那日我在家中补衣,陈胜洪喝了酒回来,说着那日他赌钱又输了,让我再拿嫁妆出来。我嫁入陈家没多久,嫁妆全数给他还了赌债,我便说已经没了,谁想他当即对我斥骂,说我骗他,说我私藏银两,便对我动起手来。”
李向菱越说越苦楚,满面爬泪,那模样让人悲悯。
王婶已然泣不成声,双拳攥紧,指甲扎进掌心,溢出八个血色月牙。
“因他喝了大酒,打得比以往都重,我实在是受不住了,为了让他停止,这才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子,可我,可我不敢动他啊,我就想起了这苦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我便……”
李向菱的眼睛微微抬起,向叶子璇的方向蓦的一瞥,又迅速收回。
“你便什么?”周县令摩挲着胡子。
“我便想割发绝义。”李向菱猛地抬头,双目炯炯地看向众人,目光满是倔强与不屈。
众人也就看清了她的脸,不仅有淤青,额头还有细密的伤痕,嘴角是裂的,已经结痂,黑糊糊,整张脸掉色盘一般,脏透了。
“青天老爷,我日日担惊受怕,听着木门一开,便知道逃不出一顿打,但又不知,这次打我的会是什么物件,我熬不住了,我想去山里当姑子,我冲着自己的头发剪,他撞上来,划了口子!”李向菱声泪俱下,“大人!民妇别说伤夫杀人,就连鸡都不敢杀啊,我也就,我也就只敢拿刀对着自己,请大老爷明鉴,请老天明鉴啊!”
叶子璇眸子如蛇,盘踞着周县令脸上的每寸表情,“周大人,按当朝律法,妻子伤夫要判十年牢狱,可李向菱至始至终都并未如此,一介孱弱女流,只敢对自己下手。为何对自己下手,因为她嫁了一粗蛮暴虐的丈夫。若是因此事入狱,那得寒了多少爹娘的心。”
围观百姓纷纷附和,“是啊,往后都不敢嫁女了,要是嫁过去被打,连手都不敢还,只能靠伤害自己苟且,天理何在!”
“对啊对啊,这女子本就体弱,朝廷应愈加保护女子才是。”
“这丫头有什么错!你看看那脸被打得,哪个爹娘看了不心疼!还不如去山里做姑子!我要是有丫头,家里若是养得起,我养她一辈子,受这鸟气!她不动刀,我都要动刀哩!”
一时间乌泱泱,吵得天翻地覆。
周县令的豆丁眼睛眯起来,县令县令,一县之主,说白了就是一家之长,什么都要管,对人口的增量也是有要求的。
若是一方土地嫁娶率过低,新生人口过少,想繁荣便是难上加难。倘若因这一案而致使嫁娶率低下,那便得不偿失喽。
周县令心中已有定夺。
陈胜洪看着局势一面倒,彻底慌了,“大人,您可别被这状师和李向菱骗了,李向菱明明是故意伤夫,她娘家为了平息此事,还特意让人来说和,她娘前两日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不再追究。如果不是自己真的做了亏心事,怎么会拿钱消灾。请大人明鉴啊!”
周县令拿食指圈着羊角胡,挑眉,“可有此事?”
叶子璇扇子遮唇,嘴角勾起,送银子这举动本就是捕鼠器,两层路子
若是陈胜洪诚心调解,这事便不了了之。若是他心思恶毒,上公堂搬弄是非,那这第二层路子便等着他了!
那日叶子璇让王婶带去的,不止是十两银子,还有一纸合约。
合约上写着用十两银解决此事的全部内容,且较大篇幅都点明了陈胜洪为主动方,娘家为被动方,是陈家强要这银两。这是一种文字戏法,措辞处处皆是坑。
陈胜洪为了快速拿到钱银,只潦草扫了一番,并未详读就签字画押了。
叶子璇此时将合约拿了出来,捧到周县令案前,“周大人,这份合约便是陈胜洪强行要挟李向菱写下,他威胁李向菱及其娘家,若是不给这十两银,他便让李向菱牢底坐穿。如今他不仅拿了银子,还在公堂上如此陈词,甚至扬言可以干预大周司法,威胁我事主坐一辈子牢狱,如此心胸歹毒之人,还请周大人为民主持公道!”
陈胜洪满头是汗,青筋乍现,“你污蔑我!明明是她娘主动来的,根本不是我要挟,你信口雌黄!”
此时的陈胜洪已是强弩之末,不论如何辩驳都显得是恼羞成怒。
周县令将那合约通读一遍,果然如叶子璇所说,给了银两就放她一马,这将事情直接推上了定板。
仵作可验陈胜洪的臂上小伤,陈家奴仆可作证嫁妆去处及李向菱在陈家的生活处境,如今再加上这份合约,和陈胜洪暴跳如雷的失态之举,周县令当即断案。
他一敲惊堂木,“李向菱无伤夫之故意!且已交付陈胜洪十两银子,既有补偿,了事!放人!”
围观百姓纷纷叫好,“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周县令听着颂扬之言,飘飘然如坐云端,神采飞扬。
叶子璇躬身拱手,敬仰万分,“周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是难得的父母好官。”
“叶状师不愧为州府状师,能言巧辩,路数清晰,不知往后,可愿为县衙效劳呀?”
周县令此话一出,倒让叶子璇愣住,她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此事她可是顶了天大的胆子。
“周大人谬赞,小人没什么通天本事,只是秉承着不可冤屈良民之责。周大人的盛情叶某心领了,只是叶某还有其他要事,还望大人谅解。”
周县令待人群散后,将叶子璇请进偏厅,“叶状可是觉得本官给不了丰厚报酬才如此推脱?”
叶子璇轻轻摇头,“周大人误会,叶某被爹娘惯坏禀性,不喜过鸟入樊笼的日子,整日游荡来游荡去,自由散漫,为此也没少挨斥责。”
周县令思索良久,最后让步,“不如这样,有个伤人致死的案子将在月末审理,若是叶状有空,下月可否来承接此案?”
若是下月,可能还真有机会去趟州府考个文书回来,若是报酬丰厚,何乐而不为。
“周大人厚爱,叶某惭愧受之。”
叶子璇出了县衙,七扭八拐进了甜水巷三弄戊字间的张媒人家,她是鬼市卖香粉老头的姊姊,一张圆盘大脸时时刻刻洋溢着细腻的娇笑,充斥着一种突兀的融洽。
“可还顺利?”
叶子璇点头,“赢了。”她把女性衣物打包暂存在这里。张媒人一双巧手善易容,她给叶子璇补了颧骨,厚眉,填充天庭……让她成了一地地道道的俊朗书生。
“这都是那谢媒人做的孽障!好好一姑娘让她说进陈家,呸!三尺神明端在头顶看得清清楚楚,做这丧尽天良的事,迟早嘴歪眼斜,子息残缺!”
张媒人帮她卸了妆容,重新盘发,书生又变回一俏丽姑娘。只是这姑娘谈吐之时,眸间常不经意间透着森冷。
“多谢张阿姊,多谢张阿公,如今这结果,也算救人一命了。”叶子璇换好粗布衣裙,“若日后还有叨扰……”
“你来你来,我是最爱热闹的人。”
叶子璇递出去铜板,又被张媒人推回去,“你非池中之物,有需要,来找我们便是,我说的不只是盘头易容,什么事,都可以来,你明白的。”
叶子璇站定,拱手做礼。
回村的一路,叶子璇都在咂摸公堂上罗氏看向自己的眼神,从惊叹到愕然,到惶恐,最终归于一种驳杂的平静。
叶子璇到最后几乎不敢回视,她初来乍到后就迅速感受到罗氏的敏感与洞察。那是个极其聪慧的妇人。
这个妇人没有声张,只是用那惶惶目光向她传递着“你是何人,我女儿身处何处?”的责问,即便慌乱,也披着稳重的外壳。
摊不摊牌?若摊,如何摊,若不摊,如何瞒。
立春日还稍有寒凉,叶子璇却走出了一头冷汗。
到了家,转身闭门,“咚——咚——”两声巨响骇了她一跳,叶子璇仓促扭身,原来是李向菱和王婶双双跪地。
抬眼一扫,门口放着两大桶水,堆着一地锅碗瓢盆、蔬菜瓜果家禽……一只老母鸡满屋乱窜,罗氏舞着袖子,弱不禁风地在后头追。
滑稽透了。
叶子璇看傻了。
王婶此时爆发出一声恸哭,蹭到她面前攥着她膝裤,“你救了她的命,救了她的命啊,你是天上下来的娘娘啊。”
叶子璇猛地看向罗氏,罗氏听见这话猝然一抖,目光飘向她。两眼一交汇,罗氏迅速躲开,那张脸没入幽暗中,再也瞧不清面容。
叶子璇忙扶起王婶,也不知是后怕腿软,还是脚腕有疾,王婶几乎站不起来,只是流泪。
叶子璇忙轻声安抚,“是您救了她,您没有放弃她,您相信她,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您是母亲,母亲救女儿,会有移山拔海的气势与力量,您很厉害。”
她继而捧住李向菱的脸,轻柔摩挲着伤口,“他打你一次,便会有无数次。你明白这个理儿,才会听我的安排,你母亲伟大,你亦通透,好好生活。虽不知你心里作何想法,但我要告诉你,这世上男子千千万,你只是遇人不淑,倘若有一日遇上疼你护你的,莫怕,”她点了点李向菱心口的位置,“跟着这里走。”
“至于这锅碗瓢盆……”叶子璇笑了。
王婶侧头看了眼,也觉得乱糟又诙谐,忙羞涩捂嘴,“我……我一激动,便把家里看得还过眼的东西都搬来了,虽没银两,但好东西还是有,这锅是县城王大匠打的,好用呢!”
“心意领了。”她本想拒绝,但看王婶为难的模样,便举起铁锅和一捆金花菜,“好了,收好了。”
“软硬皆施”下,王婶终于拉着女儿和挪来的半屋子家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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