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叙和齐韫一前一后走进了来福客栈,店小二瞧见连忙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向严叙躬了一身,而后转向齐韫,“公子、喜儿姑娘。”
时下已至人定时分,客栈的一层仍旧满座,说书台上换了个说书先生,正说着当今的江湖轶事。
严叙看向齐韫,温声作请道,“在下请姑娘吃宵夜如何?”
“好啊。”
齐韫并不推辞,先严叙一步向只坐了一人的桌子走去,礼貌询问道:“这位大哥,店里客满,我和朋友可以和你拼个桌吗?”
本自斟饮着的汉子闻言抬眸,一眼便认出了是早前在来福客栈豪掷千金的姑娘,当即应声道:“喜儿姑娘,请便。”
“多谢。”
齐韫莞尔,回首看向严叙,示意他一同坐下。
“严公子,你便推荐几道招牌菜吧,也请这位大哥尝尝。”
齐韫做了个“请”的手势,好整以暇看着严叙。
“好,那就各来一道吧。”
店小二时刻在严叙身后待命着,见主子将手微抬,连忙应声,“好嘞!喜儿姑娘稍等!”
他倒也是个人精,晓得眼下喜儿姑娘的感受要来得比主子重要。
汉子却是不认得严叙的,在他眼中,眼前的公子面上尽是生人勿近的冰冷,唯有将目光投向喜儿姑娘时才有了几分温度。因此他倒也不自寻无趣,将杯中残酒饮尽后,道了声“两位慢用”便要先行离开。
严叙这才开口,只是视线仍未落在汉子身上,“这位兄台,日后凡是到来福客栈住宿用餐,一律免单。”
有眼力见,倒是个不错的。
汉子脚步微顿,莫名其妙地看向严叙。
这严叙对着齐韫倒是一人一句有来有往,对别人却惜字如金。齐韫瞧着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便替了他朝汉子笑笑,“他,是来福客栈的东家。”
汉子方才恍悟,“多谢公子!”
“严公子,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不知我是否也有此优待呢?”
齐韫自是不缺钱的,眼下瞧着严叙那大方劲,不由得打趣道。
“若是喜儿姑娘可让在下暂且欠下那五千两的话。”
严叙为齐韫斟了杯雨前龙井递与她面前,笑了笑,“我不过做些小本生意,一时之间实难凑齐这五千两奖银。”
自两个帮会举办第一次比武大会起,烟柳城便有下注之传统,直至七年前来福客栈建起,才有人做了大庄家。
齐韫所该得的奖银,是该他这个来福客栈东家来出。
“我听闻,这百里长街上,来福客栈共有三四十家。”
齐韫似笑非笑,去你的小本生意!
“不过……我倒是喜欢送些人情出去。这样吧,严公子,便将那五千两转为欠我的三个人情如何?”
于齐韫而言,钱是这世间最没有价值的东西。行走江湖,若用它能换些人情傍身,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齐韫的提议,严叙自是欣然应下,“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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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齐韫便渐渐被说书先生所吸引,只因,他话里提到了隐月阁。
自打订亲一事后,她对这三个字向来敏感。
一路来,齐韫听了不少关于隐月阁的腌臢事。
然而今日的说书先生,却在为隐月阁正名——
“江湖上皆传隐月阁是一大□□,惯会毁尸灭迹,杀人于无形。然而亦正是如此,并无有证据证明这些乃隐月阁所为。只因他独立于江湖之上,不屑与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伍,却替一些宵小之徒背负了骂名……”
说书先生是个面相文弱的书生,约莫只有三十岁年纪,瞧着并未有甚江湖阅历。
齐韫不满蹙了蹙眉,江湖事何时轮到一个酸秀才来指手画脚了?他对隐月阁的解读更是大错特错!
“公子可听过隐月阁么?”
既被说书先生提了头,齐韫的倾吐欲便上来了。出逃这一个月来,她还是首次正正经经与人同桌吃饭,再不说两句出气,她只怕要憋坏了。
严叙未置可否,只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喜儿姑娘好像有不同的见解?”
“也没什么见解,只不过江湖传闻非虚。公子虽混迹商场,但总有同江湖接洽的时候,该提防还是要提防些。譬如这种为隐月阁正名以麻痹人心的说书先生,今晚便可以让他走人了。”
“而且说不准……他就是隐月阁的人。”
齐韫压低了声音,头朝严叙处靠了靠,一脸神秘道:“别看他瞧着同普通文人无异,隐月阁之所以称为隐月阁,一个个都惯会伪装的。他们可能扮成贩夫走卒,也有可能哪天就成了你的心腹,当是要当心才是。”
严叙眼里笑意渐明,再度为齐韫将茶续上,“姑娘不怕,我便是那藏了身份的隐月阁阁主么?”
齐韫一凛,而后坚定摇头,“不会。”
“姑娘为何这般肯定?”
“传闻隐月阁阁主……其貌不扬,公子却是好看的。”
在那个瞬间,齐韫脑海中划过獐头鼠目、百拙千丑、不堪入目等等词汇,最终也只用了最轻最轻的“其貌不扬”来涵盖。他日万一这番话传入正主耳朵里,她也好有推脱之词,毕竟她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齐韫直球的夸赞击中了严叙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看向齐韫的眼神里饱含了更多的笑意和温柔。
重逢齐韫的这一天,他所展露的笑容比这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尚记着,十年前齐韫的父亲从死人堆里将他救出,他苏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小丫头领着几个同门师兄守在他榻前,傲娇地向师兄们介绍着他:“怎么样,我就说他很好看很好看吧!爹爹已经答应他留下了,以后你们谁都不许欺负他!”
那天他一睁眼,从七八个凑到近前的到小脑袋里,一眼便瞧见了她。
小丫头门牙刚换,说话嘴里还稍许有些漏风,一笑时眼睛便完成了月牙形状,煞是可爱。
此后他在沧浪山庄养了半年伤,小丫头日日过来陪他说话,变着法儿逗他开心。在他胸腔即将盈满仇恨时,丫头硬是在他心里闯出了一片天地。
半年后,师父寻了过来,家仇在身,他不得不离开。甚至他无法同小丫头作别,师父请庄主胡诹了一个他死去的消息给她。
初闻他的死讯,小丫头跑到他“失事”的湖边哭了半晌。那是个下雨天,他就躲在她不远处的身后,不敢进前。
甚至,直至离开,他都未告知小姑娘自己的姓名。
他较小丫头年长了四岁,或许小丫头懵懂不知情字为何,他却早已将她刻入了骨血。
打从离开沧浪山庄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一定要回来。
他用五年的时间打造了隐月阁,向当年灭他满门的帮派一一讨回公道。
多年来从尸山爬过,他早已不是善人,却仍惦念着心里的那道光。
是以大仇得报后,他将自己全部身家都交给了她,作为嫁妆送上了沧浪山庄。
然而齐韫却在他提亲当天便逃了。
他的小丫头是有些小聪明在身上的,但更多时候却迷糊得可爱。
她仍旧未改爱看美色的毛病,却独独忘了他。
擂台下,他拦住她的糖串并非偶然。
除了报仇,他向来不愿插足江湖之事的,亦不愿见齐韫来出这个风头,可更不愿教她失望。
是以那一刀,是他在齐韫看不到的地方所发,割断了归龙会那人的脖颈。
长街上重逢,他掉下折扇亦非偶然。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是阔别十年,他最想同她说的一句话。
他知道的,他的小丫头一定会捡起来还给他。
至于拿不出五千两赏银,也不过是他想找个理由同齐韫留有羁绊……
“公子在想什么呢?”
齐韫见严叙但笑不语,目光游离,不由得小嘴微微翘起。
不认真听她说话,没礼貌!
严叙这才从回忆中抽离,柔声道:“姑娘适才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她也曾说过我好看。”
见严叙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的,齐韫这才面色稍霁,又道:“应当是位很重要的故人吧,否则依公子的样貌,不应只有她夸过公子。”
严叙缓缓点头,嘴角不由得放柔,微弯了弧度,“是啊,很重要。”
那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只是严叙到底还是未同齐韫相认,他在沧浪山庄的那半年,多是听齐韫说她的故事,而自己的过往他实则从未向齐韫交代过。
齐韫对他的了解,或许没有今日来得多。
是以,便是她知道他是当年被救回山庄的孩子又如何,约莫也只能忆起他满身伤痕、缠绵病榻的模样。
若如此,倒不如重新开局了。
她既不喜盲婚哑嫁的包办婚姻,他便与她重新认识。
然而——
“我师兄若是同公子一样就好了,每每我夸他好看,他都绷着脸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
忆及同大师兄相处的过往,齐韫虽嗔怪,面上到底还是流露了几分女儿姿态,“不过呐,我师兄是真好看!”
严叙:“?”
他好像找到她逃婚根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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