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综合症。”
“你不仅是为杜诗蕊的死亡而悲伤,更多的是你自己幸免于难而杜诗蕊没有所产生的自责和负罪感。”南熄靠在墙上冷不丁地答了一句,“但是谁都没办法确保自己做到最好,所以没必要内疚。”
“可我现在除了愧疚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干吗,不能让我拥有这点情绪的权利都给剥夺吧?”顾行舟听了南熄的话很不是滋味,话语中带了□□味。
夏燃几乎没见过顾行舟呛人的样子,他以往总是事事都笑脸相迎,对谁都是如此。而如今他像一颗已经点燃引线的炸弹,随时要爆发,偏偏南熄不看脸色说话,还想加一把火,继续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夏燃赶紧捂住南熄的嘴,冲顾行舟说:“先去冲个澡吧,看你满脸的血。”
以前顾行舟是南熄和夏燃之间的调和剂,总是在他俩快要吵架之际跳出来做和事佬,现在反而角色互换了。
他看着顾行舟走向卫生间疲惫的背影,才拿开放在南熄嘴唇上的手。南熄看上去确实理性过度,好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很少感情用事,也无法理解他人被情感支配,除非出了bug的时候。
“师兄,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啊?”他问,“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不过脑而冲动的类型。”
“为什么?”南熄重复了一遍,他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但被夏燃这么一提起,他也开始想到底是什么支配他冲上前去挡子弹,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刻脑子根本来不及细想,毫秒之差间夏燃可能就会丧生。
“好问题,我不知道。”南熄说,“等我想明白了再回答你。”
难得今天两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装甲车上问他心心念念的人是谁也说不知道,夏燃第一次觉得自己测试出了机器人身上的bug。
“难得我们博士哥哥也答不上来啊。”他用肩撞了一下南熄,然后正经大方地说了声谢谢。
南熄稍微抬了一下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表情。他听着卫生间里流动的水声出神,有些心不在焉。
夏燃起身拿着烧水壶观察了一阵里面附着的水渍污垢,犹豫要不要接水,南熄在他背后突然地问了一句:“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哈?”夏燃举着烧水壶疑惑地看着南熄,后者也有点被自己的问话奇怪到了。
他不是会去寻求任何人认可的人,世界上看他不爽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止夏燃一个。其他人怎么想他他完全不介意,大家都只是泛泛之交罢了,过了一段时间总会有新的人新的事物来代替这些对他的厌恶情感,但是夏燃好像跟别人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他还年幼的时候就嫌弃过夏燃的吵,一张小嘴尽能叭叭一刻都不停,跟在他身后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少年时期他又能明显地感觉到夏燃对他的讨厌,他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的,不像别人一样来找他麻烦,但又时常对他怒目而视。
再后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高中还是大学,他跟夏燃总是莫名其妙会产生一些交集,表面上的敷衍交流一多,他分不清是不甘心还是自嘲,每次夏燃用烦躁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那骨子里的傲气就会被慢慢磨平,然后涌上一种“又被讨厌了”的酸涩气泡。
那次夏燃误用了他的筷子慌得不行,他对夏燃说了没有那么讨厌他,那也是他的真心话,他全然把夏燃当成一个爱惹麻烦但大体还算有趣的远房表弟。夏燃的妈妈在这学期开学前还特意叮嘱他在y国帮忙照顾夏燃,而他妈妈也把夏燃将要订的房子地址发给了他,他才这么“凑巧”跟夏燃住到了一起。
偏偏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远房表弟,好像从未涉足又从未远离过他的生活,仿佛一片羽毛撩拨了水面掀起几缕波澜后又漂泊远去,他开始因为这片羽毛变得介怀。所以他才会潜意识里问出这句你还讨厌我吗,他很想知道这份介怀代表着什么。
夏燃放下了烧水壶,又重新坐到他的面前,思考了片刻:“说实话,师兄你也知道,我一直看你不顺眼,从初中开始就这样。”
“嗯。”
“我小时候是个乖乖的跟屁虫,跟在你屁股后面跟其他小孩一起惊叹你怎么懂得那么多。但那群人中可能只有我在暗暗地较劲,总有一天我要超越你,我就能成为那群小孩中的王,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到我的身上。”
“可我无论怎么努力,永远,永远都无法超越你。”
夏燃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南熄,没有逃离过。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南熄的表情从原来的不动声色变成了眉头紧锁,嘴角越撇越向下,臭着一张脸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他没忍住笑出了一个弧度,补上了一句:“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经历了那么多,真有点生死与共的难友感觉了。夏燃也得承认,南熄是个非常优秀的末日求生伙伴。
夏燃这二十三年的人生有数不清的朋友,有肝胆相照的,有萍水相逢又匆匆从各自生活中撤离的,也有像沈辉这样看错眼的,但没有一个人像南熄一样,复杂棘手到让他时常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世故的大人了。夏燃小的时候想着这辈子一定要干大事,一定不要像那群在餐桌上应酬喝酒,溜须拍马的大人一样,他要成为英雄,要成为所有人都景仰的人。但世界上没几个英雄,能被人记住的英雄更是少,也没有人恒久地处在溢满流光肥皂泡泡的年少时代。
夏燃在长大的过程中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是费了很大的劲的,大学再次遇到南熄的有一段时间,每天都想着挑战他,不管是专业还是篮球或是其他,往往又力不从心。
夏燃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怪圈,别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发光发亮的小太阳,但是内心变得自卑又自负,无法抽离,一切都是自尊心在反复作祟。但他好歹花了几年的时间重振自己,强迫让自己成为了小时候最抵触的那一类大人。
当这个改变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惊慌也不愤世嫉俗,去掉了一身锋利尖锐的刺,其实也是一种和世界的息争。这些破崖绝角的蜕变也让他放平心态,重新认识了一下南熄。只要不张嘴就是挖苦的情况下,这个人倒也没那么难相处。
甚至,还挺可靠的。
特别是今天见到了杜诗蕊变异后的丧尸,原本熟悉的鲜活生命啪得一下在机枪下消失了,他突然有些畏惧死亡,畏惧伙伴的死亡,也畏惧自己死亡。但是南熄好几次都化险为夷地救了他,甚至不惜让自身都面临着生命危险。
这足以让他明白南熄并不讨厌他,而是把他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弟弟,也足以让他满心感激地放下抵触的情绪去跟南熄共处。
也是在这些一刻不离和同甘共苦的时间里,他和南熄各自在面对对方片面刻板的情感中退了五十步,无意间却又靠近了一百步。
“哪里不一样?”南熄追问道。
“我不会再去想着怎么超越你,有些时候看到你就平和了许多,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夏燃的眼睛亮闪闪的,他看向窗外已经停了雨的苍穹,银色长河中的点点星稀也是亮闪闪的,“你还是那个什么困难都难不倒的邻居哥哥,我还是小跟屁虫,但这次我会以最积极的心态跟我们博士哥哥学习,而不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嫉妒、犯轴和怨恨。”
“哪里见不得光。”南熄浅笑了一声,“你不是永远在太阳底下吗?”
“我又不是太阳能的!”夏燃哭笑不得。
他看着南熄舒展开来似笑非笑的眉眼,他难得和南熄这么掏心掏肺地对话,也很少把自己剖析地那么彻底。
眼前这个人既是他少年不成熟时的假想敌又是数次危难中携手共计的人,他曾经在过去十几年无论如何都会想着逃离有他的空间,如今却不由自主地直视他、接近他,又依靠于他。
“我们和解吧师兄,之前的坏情绪都一笔勾销。”夏燃朝南熄伸出了手,“但是你救我的感人事迹我还是会铭记于心的,我夏燃不喜欢欠别人,总有一天我会还你这个人情。”
南熄迟疑了一秒后握住了他的手:“前半句我接受,后半句有点矫情了。”
“切,你每次都冷嘲热讽的,其实心里面感动地要死吧?”夏燃戳着南熄的肩膀,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得意神情。
没等南熄回答,顾行舟打开卫生间的门,一身寒气地走了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向下滴着水,他垂着头低落地坐在他们对面的床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他们侧躺下去。
夏燃从包里掏出一块毛巾扔到顾行舟的头上,正好把他的脸盖住,“先把头发擦干。”顾行舟听话地起身擦着头发,然后擦着擦着就把脸埋在毛巾里,颤抖着肩膀无声地哭着。
夏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口袋里掏出现阶段毫无用处的银行卡塞在顾行舟的手里,“今晚是除夕,别哭了老顾,你看我把所有家底都给你当压岁钱了。”
顾行舟擦掉眼泪看了一眼手里的卡,然后扔回给夏燃:“妈的夏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卡就是废卡!早就没钱了!”
还好,还有骂人的活力。
顾行舟一心想要哭出个西湖,夏燃坐在他旁边揽着他的肩膀,裤袋里手机不停地在震动,他拿出来一看,竟然已过十二点,国内的朋友纷纷发来了新年祝福。就算在这种末日绝望的时刻,华国人也不会去放弃守得云开见月明,寻求最后一丝希冀和温暖。
点开对话框的时候,还会有烟花爆炸的特效在屏幕上炸裂。他握着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唤了一声师兄。
南熄的视线好像一直放在他身上没有离开,被他喊的时候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这样和他直直对视着。
“新年快乐啊。”夏燃说出了跨年烟火下没有送出去的那句祝福。
南熄微挑起眉梢,眼眸中似乎浮现了一抹笑意。
“新年快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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