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熙从腰间取出一张白符,凭借印象将几年前在卷中无意间看见的的解界符临摹了出来。
幻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符纸已经飘落在地面上,缓缓打开一个小角,扩散成一个洞口。
容容吃惊,“这是怎么回事?小老虎在这洞里?”
上官清浊对人间术法博识多通,苏九熙每每为他研墨的时候,都会轻扫一下师尊所读之书。
久而久之,她便也记下不少。
苏九熙娓娓道来。
“传闻这种被封在地界的结界,是因为长时间无人看管,怕被人发现,便设成体系,只要在外界感受到灵气波动,便会透出缝隙吸收,加固结界以自保。那小老虎应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被吸进去了。”
容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洞口望不到尽头,虽是白日,却让人生出一种阴风瑟瑟的感觉。
萧涪江和萧至玄从不远处赶来,看到这一幕,萧至玄不禁抽了抽鼻子问:“这是什么?如此诡异,这该不会是通往阎罗殿的门吧。”
幻容拍了拍萧至玄的臂膀,轻声在他耳边喃喃道:
“兄弟,怕什么,你跟你哥朝夕相处不也活的好好的。我打前头先给你试试水,你随即便跳下来。”
萧至玄道:“小白猫,你胆子倒是大了,忘记昨日御剑,某人差点被吓破了胆。”
“那一定是你的技术问题。”幻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小老虎陷入其中,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哈哈。”萧至玄尬笑两声,“那你便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说罢,容容朝他一眨眼,纵身一跃。
“哟,还真不错。”
萧至玄虽是练武天份不及旁人,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随即也跟了上去。
苏九熙刚想随之跟去,却被一有力的手臂拉住。
萧涪江转头看向苏九熙,眼神有些隐晦不定,让人琢磨不透。
“让苏小姐呆在梧风山多年怕是屈才了,有这等能耐,天下恐怕早就让你翻了个个了。”
语气里满是嘲讽。
“萧小将军这是何意?”苏九熙有些恍惚,见他的神色有些像七年前的意味,眼底腥红带着杀意。
“没什么,有些感慨罢了。苏小姐先请,我来垫后。”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少年下一秒表情就变得与平时无异。
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笑里藏刀。
容容在里面不知安危,苏九熙懒得再与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人废话。
待少女进入不见踪影后,萧涪江脸色骤变,拳头凝聚在一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洞内的环境虽然有些昏暗,但是却与想像中的场景大相径庭。
这里似乎是一个隐居世外的桃花源,家家户户房屋相连,院内晾晒的稻谷成群。
街道行人不断,热热闹闹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想不到这洞底竟然别有这样一番景色。”
容容不由得感叹。
“这若是阎罗殿,我还巴不得我死后能来到这呢。”
萧至玄夹在苏九熙和萧涪江二人中间,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萧至玄:“你呢哥?”
萧涪江没理他。
萧至玄:“苏小姐,你觉得呢?”
苏九熙转过头,本想礼貌性的回答一下。
却不想,当时萧涪江也转了过来,四目相视后,萧涪江厌恶的瞪了她一眼。
苏九熙愤愤的转回去,不再理睬。
萧至玄:“……”
过路的老妇听见了几人的声音,微微一怔。
老妇提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姑娘,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快走吧,这里阴气重,没什么好东西。”
“这是哪里啊?婆婆。”萧至玄好奇发问。
老妇挪了挪拐杖缓缓道:“这里是一处结界,这些年不慎进入这里的人不少,不过最后也都两手空空的走了。”
“所以啊,你们听我一句劝,别在这里待着了。”
话毕,婆婆眼神转向众人身后,目光停滞了一刻,随即扭头打算走。
幻容察觉到没还有打听白虎的下落,急忙伸手打算抓住老妇,却不想扑了个空。
容容的手在空中无措的停顿着,老妇的衣物身体穿插在手指的缝隙中,整个人突然变成了半透明状。
那老妇竟是一缕游魂。
萧涪江身形高大,比苏九熙足足高了一个头。
她能明显的察觉身后呼吸的加重。
苏九熙唇角倏尔勾出一抹冷笑,“这等灵异之地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来这里即是缘分,不好好逛一逛怎么行呢?”
她转身看向萧涪江,挑眉问:“你觉得如何?萧小将军。”
萧陌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闻言冷笑,“苏小姐好有兴致,做人嘛,好奇心总归不要太重。”
少年逼近了她,眼底夹杂着一丝讽刺意味。
“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苏九熙淡淡摇头,“无事,反正杀我的也不在少数,不差这一个两个的人了。”
这结界若不都是亡灵,竟让人有种是一座城池的错觉。
身着铠甲的将士众多,有老妇,有婴孩,有少女,有老翁。
不仅如此,还让苏九熙看见了老熟人,细细思考,她似乎渐渐明白了萧涪江今日的反常。
小老虎身材娇小,找它却是废些体力。
众人开了家客栈,吃了点东西,准备休息片刻。
“萧小将军,你睡了吗?”
门外传来几声呢喃的言语。
苏九熙想透过门缝看过去,却不想门突然打开,一俊美的面容猛地闯入视线。
“苏小姐有事?”萧涪江声线极轻,身上夹杂着酒气和一股淡淡的古檀香。
“我见我屋内有一盘围棋,闲来无事,便想与小将军切磋一下棋艺。”苏九熙笑的人畜无害,眼睛几乎眯成了月牙。
萧涪江抱臂仗在门口处盯着她,本想直接转身离去,头却不受控制的点下。
“可以。”
屋内昏暗,前前后后点了两盏油灯才能勉强看清棋盘。
二人也都算是下棋中的高手了,一开始还分不清孰轻孰重。
但是越到后面,萧涪江越能感觉苏九熙在下退棋,他的黑子前进一步,白子就如同遇见瘟疫般躲着。
“苏小姐这是有意让着我吗?”
萧涪江手指捻着一颗棋子迟迟没有下子。
苏九熙低头注视着棋盘,长长的睫毛下垂,手指指着他身下的黑子,笑盈盈道:
“萧小将军,你下棋好厉害。”
萧涪江低眉看着她,总觉得面前人今日有些太反常。
“其实不是我有意在让萧小将军,棋品见人品,都是因为小将军气场太强,令小女望而生畏啊。”
“哈哈。”萧涪江举起腰间的酒壶,抿了一口。
伴随这铃铛的声响,萧涪江道:“苏小姐,你若是真怕我,口齿早就不会这般伶俐了。”
苏九熙耸耸肩,“没办法啊,小女没别的能耐,无论心里怕成什么样子,嘴上也不会闲上半分的。”
萧涪江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恰好停留在少女娇嫩的嘴唇上。
上下唇一碰一碰,在烛火下也如渡上的浅浅光泽。
萧涪江看的微微出神,完全没有听到苏九熙说了些什么。
“今日不巧在这里碰见了熟人。”苏九熙故作无奈的叹息,“不知我是被困在这结界中,还是困在小将军的棋局中呢?”
还真是命运多舛,本来她归城就早已被人虎视眈眈,偏偏还碰见一个萧涪江雪上加霜。
出来混还当真是要还的,她看见了萧涪江当年来梧风山中求救带来的老汉,难怪今日见的老妇看向他的眼神如此奇怪,这结界中的人和物必定与萧涪江摆脱不了关系。
“以苏小姐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猜到了吧。”萧涪江唇边扬起一抹不羁的笑,“这棋局看似是白子落于黑子网中,殊不知,是白子步步为营,营造出在局中的假象而已。”
一股寒风吹来,窗外挂上一层细细的寒霜。
白雪纷纷掩盖了窗外的景色,天色渐暗,家家户户灯笼挂起,原来已经是小年夜了。
苏九熙在梧风山很少见雪,可能是山上修为者众多,竟连神仙也不降雪在那里。
“外边下雪了,萧小将军,要出去逛逛吗?”苏九熙找了一件白裘,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萧涪江有些哭笑不得,刚刚还下棋针锋相对的人,竟一见雪就像变了一个人,便也没有扫了她的兴,道:“好。”
白袄很肥大,将苏九熙整个人包裹起来,露了一张娇小的脸。
“想不到在这结界中,竟然春夏秋冬与外边无异。还挺有过年的气氛。”
萧涪江身披了一件华丽的黑色貂毛大衣,金线绣成的龙腾煜煜生辉,图案奢华颜色却及其收敛。
“苏小姐,可是有多久没见过雪?”
少女伸手,雪花飘飘落于手中,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实属有些日子了。萧小将军,你们东汉城在小年夜会做些什么?”
“备年货,祭灶,剪窗花。”萧涪江答的很流畅,可这些,他似乎从不曾做过。
备年货?祭灶?似乎都不行。
苏九熙的杏儿眼一眯,看向萧涪江。
“萧小将军,我们去帮忙剪窗花吧,来这里一趟,总得留下点什么。”
萧涪江本身对这些不敢兴趣,可却被苏九熙硬生生的拉走了。
一个老婆婆踩在凳子上,尝试将灯笼挂在房檐,却不小心脚一滑,向后倒去。
苏九熙见状施法将她稳住,声音很脆,“婆婆,我们来帮你吧!”
老婆婆见这姑娘很是讨喜,便从锅中盛了一碗热汤给她。
这境内及其还原外界,竟连温度都冷的有些真实,讲话也是带着丝丝雾气。
苏九熙将手放于碗边取暖,“婆婆,我们来帮你剪窗花吧。”
老婆婆笑得一脸慈祥,“姑娘啊,这剪窗花学问可大着呢。锯齿的长短,疏密,都会影响窗花的形状的。”
“这有何难,拿着刀枪上阵杀敌我都不怕,更别说一把小小的剪刀。”萧涪江不屑的说。
“对啊,婆婆,你就让我们试试吧。”苏九熙附和道。
老婆婆见二人热情似火,也不忍拒绝,“好好好,婆婆这就去给你们拿纸。”
当啷啷—
萧涪江打开酒壶盖子,刚想饮上一口,手背却突然被一温热的触感覆住。
“萧小将军,凉酒伤胃,我给你热乎一下吧。”
“不……”萧涪江话音未落,苏九熙便将他手中的酒壶夺去。
灵气渡上周围,酒壶口顿时就被铺满了热气。
“给你。”
苏九熙递给他,萧涪江没好气的接了过去。
萧涪江:“都说不用了。”
“哦?”苏九熙挑起一边眉,“以萧小将军的力气,若是真不用,我是万分也夺不过来的。”
萧涪江没应声。
红纸足足拿了一叠。
苏九熙笑道:“萧小将军,下棋我虽然不如你,但是这精细活你可不一定能赶上我。”
“那你可瞧好了,苏小姐。”萧涪江说着便执起剪刀,“从小到大,我还不知道输是什么滋味。”
“噗嗤。”苏九熙一下笑了出来,“萧小将军,是论说大话的本事,从未输过吗?”
萧涪江:“……”
他干脆不再理会,埋头准备了起来。
苏九熙也当仁不让,一双巧手如同在纸面上作画一般,自然而又迅速。
不知过了过久—
地上稀稀落落的铺满了废纸,少女的成品已经摆满了一整张桌子,而少年却还在焦头烂额的摆弄那一张初始的纸。
“萧小将军,你到底行不行啊?”苏九熙慢条斯理的浅饮了一口汤,讪笑的说道。
萧涪江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可他还依旧没有放弃。
苏九熙不禁失笑,还真如他的性子般倔强。
“哎呀,公子就别废力气了。这窗花没点巧劲儿是剪不成的。”
老婆婆拿起一张纸,不一会,一张栩栩如生的雪花窗纸便呈现在眼前。
苏九熙道:“萧小将军,这刀法不是单单只图快,更要稳、准、巧。”苏九熙将凳子拉到他附近,将纸摆在他面前。
“我教你个简单的,先将纸对折起来,然后用笔墨将想剪的画出来,然后用剪刀沿着痕迹剪就可以了。”
婆婆有些无奈,苏九熙这个方法,怕是小孩子都能学会的程度。
认识他以来,苏九熙似是从未见他如此认真,从侧面看,少年高鼻薄唇,剑眉侧飞入鬓角旁的几缕乌发中,虎目灼灼似若清泉,红唇点点巧夺天工。
不由得感叹,还真不愧是人人斗重山齐的萧小将军。
过了半晌,萧涪江终于裁剪出了一朵美中不足的梅花。
苏九熙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她略显虚伪的夸赞道:“好生厉害啊,萧小将军。”
萧涪江抬眸看向苏九熙手里错综复杂的窗纸,又看了眼自己手中平淡无奇的梅花。
他有些忿忿不平的说“苏小姐,你剪的是什么?”
苏九熙托腮笑道,“容容啊,一只胖胖的肥猫。”
此时的容容只想填饱肚子。
刚想从衣物的内侧掏出一个鸡腿,打算大快朵颐的吃掉,却听到门外传来稀稀疏疏的挠门声。
打开门,并未看见异常,容容惊讶,难不成是幻觉?
感觉到下面衣物的拉扯,在脚边,一张纯天然无公害的虎脸露了出来。
“小老虎?”
容容惊呼,没等她寻到它,想不到老虎顺着灵气的方向自己找过来了。
老虎撒娇的顺着幻容的腿往上爬,挠的她心痒痒的,很是舒适。
却不想老虎钻进衣服中,叼出了她珍藏的那个喷香的鸡腿。
“诶诶诶,那是我的。”
没等容容抓住小老虎,它便手脚麻利的蹦下去,溜身钻到床下。
好你个小畜生,你是属虎还是属狗啊。
小师妹带的那些寡淡无味的干粮,她吃着都想吐了,好不容易她留个心眼,临行前藏了个鸡腿,却被这只小老虎趁虚而入了。
容容俯身将头塞到床下能探望到它的位置上,伸手想去够,可小老虎行动敏捷,她连毛都没抓到。
一气之下容容变换成猫形,打算和老虎一决高下。
猫咪白毛直立,猫尾翘起,刚准备好打算大战一场,却不想对上老虎泪眼汪汪的样子。
猫毛顿时被捋的没脾气了。
容容气的想砸门,本以为她卖惨的能力世间已经无人能敌,却不想,碰见个比她还甚的。
幻容拍了拍胸口,平静一下心情,算了算了,就先给你吃了,等你身体好了让你为我做牛做马,给我抓更多的好吃的。
小老虎在一旁吃着,她在一边斜晲着它。
容容有理由怀疑,这老虎究竟是来找她的,还是来抢她的鸡腿的?
桃花树下,身形挺拔俊朗的男人伫立在此。
树荫不足以遮挡他的身段,透着缝隙,一缕白光映射到他的脸上,冷冽中带着一丝阴森。
“哥,怎么回事?吴叔的亡魂让你藏在这鬼地方了。”萧至玄从远处赶来,声音由小至大的传到耳边。
“这地界名为不朽之境,我也是在七年前无意发现的,此处灵气适宜,可以让魂体未破裂,生前有遗憾之人长居此处。”萧涪江缓缓道来,脑海中闪出不堪的过往。
“所以你是不舍离开吴叔,才特意准备的此地?”萧至玄皱眉。
黑衣少年闻言缓缓点头。
“那苏小姐呢?打算怎么办?她可是知道你与吴叔感情之深的。”
吴叔就是当年在梧风山上的老翁,自小到大,一直陪伴在萧涪江的身边,相当于亲人般的存在。
萧涪江顿了一下,一把匕首飞过叉入桃花树中,树干颤抖,桃花纷纷落下。
他没想过七年以后还能见到苏九熙,没想过她会同他一起抓妖,更没想过她会无意间发现他的秘密。
命运使然。
萧涪江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命该如此,几日后找个混乱的机会。”
他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一字一句道:
“杀、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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