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涪江将将四五岁时,便远离了父亲母亲。
而萧至玄更是,父母离开时,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
即使见过,在漫漫的时间中,也逐渐淡忘了下去。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再次见面,竟是血肉模糊,尸横遍地的景象。
萧家侍卫派人告知,萧家驻守边关的年长之辈,在夜间均被突袭,无一人生还。
几人踏过山野,策马而来,隔着几十里便能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容容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场景,将她安顿在怀安客栈,苏九熙更为放心。
她一路默默的跟随着二人的身影,一言不发。
萧至玄在路上,已经好几次泪水决堤,可转眸看向萧涪江时,又死咬着下唇,将其生生咽了下去。
萧涪江一路上都格外沉默,一言不发。脊背却挺直如青松,没有丝毫的松懈。
虽然他面色上并无任何变化,可苏九熙能明显看得到,少年后面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
她暗暗掐紧衣襟,心里升腾起酸涩。
遍地的尸体,将泥土都染了个透,浸进了地面极深的距离。
萧涪江走着,停顿着,几番徘徊,最后定在了一个地方。
萧家所有的人出征之际,距今已有十余年。
岁月不饶人,年少的意气风发早已被苍老掩盖。
即使尸首足足几百具,即使间隔数年,但骨肉相连的亲情,使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至亲。
身材挺拔的少年,终究还是在此刻,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立在地面上。
萧涪江指尖颤抖着,缓缓翻来面前尸体,一张皮开肉绽的脸显露在自己的面前。
死去男人的霜发上已经完全被血色包裹,可依旧不难看出,生前他是多么正气凛然的气质。
他的面容狰狞,即使过世后也死死的瞪着双眼,双手僵硬的立着,牢牢禁锢住怀中的妇女。
萧涪江想拨开二人的尸体,可却如石头般坚硬,无论如何也无法分开。
在这一刻,苏九熙看见,面前少年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坚强,抖的如一只鹌鹑,眼底即使通红的快渗出血,可却依然没有流泪。
萧至玄也再也坚持不住,心疼到整个人抽搐在地面上,身体与尸体混在一起,泪水与血水融合一片。
天空中像是了然所有人的心境一般,竟也渐渐的飘起小雪。
半晌,萧涪江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口中猛地喷出一口血,指尖如痉挛般蜷曲着,血滴如水流般流下。
不好……
苏九熙心头猛地一颤,扑身紧着上前,却终究还是晚了片刻。
萧涪江骤然倒下,口中的血液也湿透了衣襟。
“哥!”
萧至玄来不及擦去脸上的鼻水和泪水,连滚带爬的跑去。
他思索不了其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失去他哥了。
苏九熙紧忙将萧涪江扶起,忙道:“你哥急火攻心,导致伤口复发了,快带他找医师!”
萧至玄虽听不真切,可他仍然第一时间跑过去,带走了萧涪江。
周围再无一人,顿然安静了下来。
可苏九熙面前的每一具亡魂,似乎都在无声的抗拒。
她眼含泪水看了看周围,无论生前是怎样的英勇,死后都同别人再无二般。
一阵微风拂过,苏九熙低眸,目光瞥见了萧涪江落在地面上的萧家军令牌。
她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神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萧家令牌,只得萧小将军一人所有。
凭此令牌,可号令萧家军几万将士。
苏九熙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令牌,赫然一个萧字浮现在眼前。
雪花落下,犹如一缕缕清烟般,消散不见。
榻上的人脸上几乎无一点血色,与平日里的样子甚至天差地别。
“小将军怎么样?”
苏九熙眉头紧锁,试探性的将指腹打在萧涪江的脉搏之上,却被上面滚烫的温度吓退。
这么烫
旧伤复发,外加幻影蝶的致幻所导致,他现在已经意识模糊。
“苏小姐,我能确定,萧家的人一定不会是容易被偷袭的,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萧至玄哑声道,这些天,他褪去平日里的公子形象,早已经变的狼狈不堪。
苏九熙点头,“这里的人,想必也是被幻影蝶迷惑,失去了意志。”
“幻影蝶?那不是跟上次是同一批人吗?”萧至玄的手心越攥越紧,几乎要咬碎了后槽牙,“是楚丰然的人他早就虎视眈眈的想除掉我们萧家!”
苏九熙缓缓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罢,她起身,目光停留在萧涪江的脸庞上。
苏九熙沉声道:“照顾好你哥,一步都不要离开。他们随时可能都会来。”
萧至玄用力点头,旋即问道:“苏小姐,你去哪?”
苏九熙执起令牌,苦涩一笑,“英雄虽不问出处,但需同葬于青山。”
萧至玄眼泪刷的一下便落了下来,带着颤抖的声线,艰难的扯着嘴角道:“苏小姐谢谢你。”
萧家所有的人,无论大小男女,均已哭的泣不成声。
萧家少有的男丁,将尸体安置到一个合理的位置。
或许干干净净的离开,才是对人死后最体面的告别。
苏九熙用丝巾擦拭着上面的血迹,血水几乎染红了整片河流。
月光一点点暗下去,从白天到昼夜,似乎只是弹指之间。
“苏小姐,苏小姐!”
熟悉的声音传过耳廓,苏九熙猛地起身,不适应的差点没双腿一软跪在地面上。
她忙碌了太久,身体一只保持一个姿势,而丝丝扣扣的疼,眼前时不时便闪过片刻的黑。
萧至玄急忙将苏九熙扶住,眼泪在眼眶打转,“苏小姐,我哥醒了。”
苏九熙下意识的心头一颤,全然不顾其他,第一时间就回到了房间。
砰—
门被突然打开,四目相视。
苏九熙的头发衣服早已经混乱不堪,狼狈疲惫的气色写在了脸上。
“没事了吗?”
一开口,苏九熙才发觉到,自己的嗓子干到要渗出血来。
“没事。”萧涪江回答的很干脆,“这是我们萧家的事情,苏小姐还是不要过度牵连了。”
“哥……”萧至玄下意识的就要打断。
“闭嘴!”萧涪江转眸瞪了他一眼,“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他虽这段时间一直昏迷,可萧至玄一直在他耳边诉说,对最近的事情,他也知晓的八九不离十。
在此多待一天,危险的可能性就更大。
萧涪江如今身受重伤,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说保护其他人的安全。
只能尽可能和身边人摆脱关系,才是最好的选择。
苏九熙看着萧涪江,竟冷笑一声。
“谁说我是想牵扯你们家中的事情,楚丰然同样也是我要对付的人。”
萧涪江勾唇一笑,“苏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咱们现在在这,就是一个活靶子。”
苏九熙抱臂,轻啧一声,“这么大的活靶子,也不差我一个人了。我若真的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随你走到现在。”
话音落下,苏九熙转身离去。
气氛一下安静到极点。
萧至玄左右看了看二人,试探性的问:“哥,你好点了吗?”
萧涪江目光只定定的望着一个角度,眼中死寂的光渐渐亮起。
“对啊,你是真的不怕死,胆子怎么敢的这么大?”
苏九熙一出门,便看见的萧涪江的大夫。
她目光轻轻向后一瞥,朝大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将军的病情怎么样?”
大夫叹了一口气,“他旧伤复发,牵扯了许多旧疾,恐怕很难短时间痊愈。”
苏九熙紧声道:“最快要多久?”
萧涪江就如一只落入平阳的虎,自身若不站起来,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以她自己的能力,想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几乎是天方夜谭。
大夫眉头慢慢蹩起,“他阳气太盛,恰恰压制了他伤势的好转。若想短时间痊愈,只有一个方法”
说着,大夫的神色一点点转向她。
苏九熙大抵明白了那神情中的意思,用力点点头。
她活着的意义便是复仇,为了报复楚丰然,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可以利用所有人,也可以利用她自己。
“哥,来喝药吧。”
萧至玄捧着碗到他的面前。
萧涪江看着碗中水的颜色出奇,闻着味道也同平日里不一样。
事情扰的他心烦,吃什么喝什么都显的无滋无味。
萧涪江没想那么多,面无表情的一口气全部灌下了肚。
“苏小姐呢?还没走吗?”
“没。”萧至玄如实答道,“哥,你昏迷的这段时间,萧家所有的事情,都是苏小姐不吃不睡操办的,哥你其实不应该,说那么重的话。”
萧涪江没应声,但抓着碗边的手明显更紧了。
片刻,萧涪江哑声问道:“萧家人的尸骨,都在哪?”
萧至玄抿唇,鼻头刷的一下就红了。
“都一一放在了棺材中,只等哥你的安排了。”
苍凉的雪景如一面镜子,衬的人面色雪白,没一点颜色。
在白茫茫的夜色中,远远的,萧涪江便看见了一个持着火把的身影。
小姑娘脸色煞白,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在白色大袄的衬托下,一张小脸显得楚楚动人。
“尸骨都在这,一个人都没少。”
萧涪江默默看着她,反而眼神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苏九熙摇头,“没事,受了点风寒罢了。”
她持着火把,拉过萧涪江的衣袖,停在了一个精致紫檀木的棺木面前。
苏九熙淡声道:“看看吧,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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