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周禾的大伯,他把锄头立在身前佝偻着背,眉头紧锁问那汉子,“那个男人说啥话了?他身子没事了?”
“好着呢!刚刚我们不过是说了几句周禾家的事,就被那男人抓住把柄讹走了我们的鱼,能卖好几十文钱呢,真是便宜了周禾!”
瘦小汉子知道周大伯和周老爹兄弟俩从小关系就差,十多年前彻底决裂了,这才说话没有顾忌。
周大伯对周禾不管不问,他们也是知道的,眼下心里窝火,发起牢骚来才阴阳怪气:“我看那男人可不是老实人,周禾这是找到靠山了。”
“他只是个外来的人,还能欺负到我们头上不成?”周大伯闻言嘴角下压左右看看道:“你们也别乱说话,省得吃亏。”
几人点点头,又嘀咕了几句才散开。
周大伯快步回家就见儿媳李元胡在院里晾衣裳,见他进门也没招呼一声,顿时觉得心里一股火噌上来,没好气地说:“饭做好了不!”
李元胡一边抖着衣裳一边应声,“在屋呢。”
他见儿媳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更是不高兴,那几件破衣裳还没晾完,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自己是一家之主,自从儿子把她娶回家就没见她露出好脸色。
“都进屋,我有话说!”
周大伯用力把锄头甩到墙角,背着手气势汹汹进了屋。
李元胡暼了一眼暗道:公公又是生得哪门子气!
屋里周大娘正在端饼子,见他沉着脸进门不由得用围裙蹭了蹭手,递给他一双筷子,“出啥事儿了老头子?”
“儿子呢?还没回来?”周大伯没回她的话双眼一瞪:“你也坐下,我有话要说。”
周大娘一向以他为主,闻言喊了李元胡和周谷一嗓子顺势坐下了,等人到齐了,周大伯才轻咳一声:“周禾捡回来的男人已经醒了,失忆了眼也瞎了,都得靠他们父子照顾,他家日子过得咋样你们都知道,是死是活和我们无关,谁也别去搭理,要是被我知道有人背地里去帮忙,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丝毫没留情面,李元胡和周谷对视一眼,都知道是说给他俩听的。
周禾在周大伯眼里连个陌生人还不如,不仅对他不闻不问,而且更看不得他和柳儿过得好。
捡了个男人回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啥条件,怕是养着养着就得饿死。
周禾的娘张月儿生他时难产去世了,是周老爹一人把他拉扯大的,不知怎得,自从周禾的娘没了,周大伯和周老爹兄弟关系就越来越差,周谷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弟弟,但周大伯从不让他俩一起玩儿,等孩子大一些,周家两兄弟就彻底决裂了,而且田地房子都被周大伯拿走了,什么都没给周老爹留下。
周谷到现在也不明白爹和二叔为啥会反目,周大伯管得严,他也只能暗地里悄悄照顾照顾周禾,还得瞒着家里。
饭桌上气氛一时静谧,几人各怀心事饭菜倒是一口没动,周大伯敲打完了扫了儿子儿媳一眼,才敲敲筷子道:“吃饭吧。”
周大娘暗自叹了一口气,余光看了看周大伯的脸色才端起饭碗。
镇上的集还没散,但行人少了很多,周禾带着两筐鱼随意站到了一处空地,柳儿拉着江现离的大手立在了身后。
三人刚下马车就吸引了大家伙的目光,周禾面容清秀,乌黑的眸子微颤,日光投射下来照亮他暖白的皮肤,仿佛玉质一般温润。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步伐稳重但神色冷漠,五官本是英俊的,却无端增加了寒意让人不敢靠近。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旁边玉雪可爱的男童向前走,穿着也和其他人不同,里衣当外衣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刚站了半晌就有人过来询问,周禾还没等回答,身后铺子走出来几个伙计,小跑到他跟前道:“哎呦,你是不是上次卖红毛鲤子的小哥?我们酒楼定的鱼没送过来,你这里有多少条我都包了,正好救急!”
见他匆忙的样子周禾攥紧袖子看了看先开询问的那人,抱歉得说:“对不住,是这位大婶先来问的,您要几条?”
那个妇人也是好说话的,张嘴回:“我就要一条炖汤,给我来一条吧。”
周禾收了三文钱递给妇人一条鱼,竹篓里剩下的二十八条都卖给了小伙计,这次照旧是背篓也被收走了,伙计数了一百零四个铜板装到钱袋子递给他,“你这鱼个头大卖得还便宜,真是来得及时!”
“您客气了。”
周禾呼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嘴角上扬,今日真是运气好,白得了鱼又赚了钱。
此时也没什么事做,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人都在暗暗打量他们,目光里有好奇有疑惑,被人盯着的滋味儿不好受,周禾的脸腾得一下就泛了红,想赶紧离开这里,不自觉地侧身凑近柳儿和江现离,小声儿问:“江大哥,鱼卖光了,我们回村吧。”
江现离点点头,就听路过的一个小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娘,那位叔叔为啥穿着里衣出门啊?”
“别胡说,快走吧。”
那对母子走远周禾才睨了一眼江现离,这身打扮确实不适合穿出门,而且白衣服容易脏,家里也没有换洗的衣裳,恐怕得再买一套了。
周禾心里盘算一下银子,约摸够做一身衣裳的,才主动扶着江现离的手臂道:“江大哥,我们难得来一趟镇上,先去趟布庄吧,给你买一套换洗的衣裳。”
江现离感觉周禾抓着自己的胳膊的手微微发热,说话时声音低低的,呼吸洒在自己颈间,让他没由来的僵硬一瞬。
周禾说完见他没回应不解地眨眨眼,低头暼见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顿时松开手背到了身后,抿抿唇说:“抱歉,江大哥牵着柳儿吧。”
他回忆起江现离不喜欢被别人触碰,刚刚卖了鱼赚了银子太开心了才忽略了这一点。
柳儿被爹爹拉过来交待好好照顾江叔叔,跟上爹爹,周禾才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往不远处的布庄走去。
江现离手臂上的热度消失了,他听了周禾的道歉只是拧拧眉,好端端的为何要道歉?
下一瞬柳儿软嫩的小手就攥住了他的小指。
周禾没有过来扶他。也许是有什么顾忌吧。他没有深思,被父子俩带着进了一家布庄。
来了客人老板娘挂着笑热情地迎了上来,但不善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他们一眼就明白了,这几人穿得不伦不类的,有穿里衣的有穿打补丁的短褂的,看样子就是买不起好料子的人。
她脸上的笑瞬时不见,问:“几位要看什么料子?”
周禾被问住,他不懂这些,只能猜出自己身上的是粗布,江现离身上的是上好的棉布,店里的料子各式各样的,他也分不清,只能回:“麻烦您拿最便宜的衣裳料子过来吧,我看看。”
老板娘回身翻了个白眼,暗道果然是穷人,她随手拿出一匹布,看样子纹路粗糙针脚稀疏,上边还有毛刺,“这是粗布,三文钱一方。”
周禾试着摸摸摇摇头,料子粗又磨手怎么能做贴身衣物呢,“老板娘,还有其他料子吗?”
“有啊,还有这个云布,六文钱一方。”老板娘眼睛毒,一照面就发现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哥不像懂行的,后头的高大男人虽说穿得比他好,但是眼睛呆直,许是个睁眼瞎,这样的人是最好糊弄的,再穷的人也能炸出油水儿!
这块布看样子软一些,不过摸起来还不如身上的粗布,怎么这么贵?
周禾还在犹豫,江现离闻言低头悄声说:“柳儿扶叔叔过去。”
他走到柜子前摸到那匹布,只是捻了几下,心里就有了准,“这匹不是云布,老板娘换一匹吧。”
“你懂布?”老板娘半信半疑晃了晃手,见他确实看不见才沉下脸反驳道:“村里人都来买云布做衣裳,价格也不贵,现在只剩这匹了,你们买不买?”
周禾不出声后退一步怯怯地问江现离:“江大哥,你懂料子吗,这布值六文钱吗?”
“放心,这布绝对不是云布。”江现离拍拍他的胳膊,又捻了捻那两匹料子,肯定道:“这匹布是粗织布,另一匹是毡子布,两种都不适合做衣裳,老板娘还是诚信些拿云布来,价格合适我们就买了,若是你不想做我们这份生意,布庄多得是,我们去别家,只是你这店里欺瞒顾客……”
老板娘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抹了把脸心想这是碰到了行家!
她赶紧赔笑,有钱赚就行,立马去后屋拿来了真正的云布,江现离示意周禾去看看,果然柔软许多,比他和柳儿身上的料子好。
最后谈妥四文钱一方,花了十八文给江现离做了身衣裳,三日后能来取。
周禾了了一桩事翘起唇角,阳光落在透白的眼皮上,被浓深的长睫舀起了一丝碎光,他攥着剩下的铜板做主要给柳儿买个糖人。
柳儿蹲身认真的看着老师傅手里的糖人,周禾跟在江现离身旁,此时此刻睁着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江大哥,你真厉害,你怎么能分清那些料子的?若不是你在我可就被骗了。”
江现离抱臂摇摇头,他看不见周禾的表情,听他轻快的声音就知他很高兴,但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刚刚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些话,明明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却对那些布料很熟悉。
没等他回答,就听周禾惊讶地猜测,“江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难道你原本是织布的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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