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默默将鸡蛋塞进嘴巴。
水泊雨,人如其名,也是一个注定和水纠缠不清的人,他一入队就是最受瞩目的小孩子。
著名女子跳水运动员水英姗的孩子,父亲是水上运动王牌教练,据说他从小还不会走路就被爸妈抱进泳池,是被寄予厚望的独生子。如果前两年不是因为受伤,现在国家队就会有他的位置。
国家队也注意到他,早已抛来橄榄枝,或许已经给他留了位置。
陆水从14岁起就是水泊雨的固定替补,他练什么,自己就练什么,以便于他离队时自己和顾风搭档训练。在别的孩子还在经历生长尴尬期时,水泊雨就已经发育好了,如亭亭玉立,从来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而他整个青春期都在父母的精心引导之下,身高停留在175,没有冲爆发育关。陆水认为水泊雨就是一块无瑕疵的玉石,精心打磨,找不到任何缺陷。
“你怎么不和咱们班一起吃啊?”水泊雨将一根细细的吸管放进口中,靠近来看陆水在吃什么,“我刚才看到张清和汪在晨了。”
张清,汪在晨,再加上旁边这两个,同属a队成员。陆水眉头微蹙,嘴里的鸡蛋嚼得很费劲。
真糟糕,早饭又被打断,一会儿又要重新吃。
顾风也在剥鸡蛋,速度不知不觉慢下来。
“和他们不熟的。”陆水放下手里的筷子,左右张望,以后要不躲在宿舍里吃饭吧,食堂不安静。
“你和他们多聊聊就熟了,都是很好接触的人。”水泊雨比陆水矮,坐下之后显得小了一号,是男子跳水运动员的标准身高和身材,“外校人真多。”
陆水只是默默听着,用摇头或点头来表达情绪。他以前和水泊雨的交流方式就是这样的,水泊雨有各种各样的大赛,时常要离队。
“四水,下周我就要走了,你替我几天。”
“下个月我要离队几天,你先替我训练吧。”
“我和顾风最近在练301b,我不在这几天你陪他跳一下,回来给你带礼物。”
“好乖哦。”水泊雨说着说着开始拨弄陆水的刘海,纤细的手指又在陆水的眉骨上滑了滑,“以后你啊,多和a队接触接触,人要往高处走。外校人那么多,你也不要和他们接触,等10月底他们就走了。”
“嗯。”陆水点点头,记下了他离队的时间。太好了,自己又有机会和队长训练了。
“我上次看过他们的公开训练,对咱们不构成威胁。但他们很不安分。”水泊雨又捏了捏陆水的脸,转向顾风,“我吃饱了,先去教室等你啊。”
旁边的位置空了,陆水重新拿起勺子,开始按部就班地喝粥。食堂的早餐粥很好喝,他很喜欢,价格也很合适。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不着急,更不用担心喝这碗粥是否会被打扰。等到早餐粥见了底,他开始在桌面上寻找,大胆地看向顾风。
队长正在吃一个奶味小馒头。
队长桌上有两个剥好的鸡蛋。
“要吃这个。”陆水伸出右手,摸向了那颗鸡蛋。
“你不给我吐个泡泡?”顾风轻轻笑着,把最后一口主食塞进口中。
他又笑自己,陆水偏过身,开始吃一颗完整的蛋,等到完全吃完,这口气才算舒服地呼出来。
吃饭好难,吃一顿完整的饭可太不容易了。
等到陆水吃完,顾风用湿纸巾擦起手:“训练日记你看了么?”
“嗯。”陆水拿纸巾擦擦嘴,几十页他都看完了,“我哥说……”
“你给你哥看了?”顾风微转向他。
陆水用眨眼代替点头。
“我给你的东西不用都给他看,咱们的事也不用都告诉他。”顾风完全转了过来,“骗骗他就行了。”
陆水却不同意。“想让我哥知道你懂跳水。”
“你哥真的很有意思。”顾风将陆水的餐盘拿过来,叠在自己餐盘上面,很疑惑地问,“你哥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陆水假装擦桌子,忽视这个问题。“水泊雨最近在练什么啊?”
他以前经常会这样问顾风,水泊雨练的,自己必须要练,时时刻刻为替补做准备。
“你不用练了。”顾风拿起手机。点开了备注。
陆水动作停止,看不懂他似的,也听不懂中文了,眼神里只剩下惊愕。
“你不用再练了。”顾风十分确定,“我和明教练谈过,以后你不做水泊雨的替补了。”
陆水没吭声,但是也没有点头。周围的说笑谈话冲进他耳朵里,突兀且闹心。在表情彻底垮掉之前他起身走开,急速离开了食堂,头也不回地往教学楼走。一直支撑他的信念好像倒塌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如果暗恋是一棵树,那甜蜜的记录就是金苹果。酸涩是家常便饭,可是只要他时时抬头看一眼金苹果,就能够甜蜜很久。
现在金苹果要掉了。
教室在303,他刚走进去就看到了张钊,无比委屈地去找他。张钊一瞧就知道大事不妙,孩子肯定有事。
“怎么了这是?”张钊赶紧让他坐,“谁欺负你了?”
“没有。”陆水抱着书包坐他旁边,过不久又趴在桌子上,把脸埋了起来。
这下可急坏了张钊,想问,又不敢深问,只能旁击侧敲地打听,可是陆水一言不发。等到上课开始点名陆水才直起身,他羡慕地看向右上角,水泊雨和队长坐同桌。
“怎么了?”张钊急得差点呼叫场外救援,真想给陶文昌打个电话。
“没事。”陆水摇头,“肚子疼。”
“那怎么办啊?”张钊看向右上方,“我一会儿和你队长聊聊,你下午请假,别练了。”
“不用。”陆水再摇头,拿出正经的神色来,“其实我和顾风不熟的。”
“是吗?”张钊没看出来。
“是的。”陆水舌尖都酸了。
“你队长那么优秀,你那么崇拜他,结果你和他不熟?”张钊开始战术后仰。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优秀。”陆水第一次和张钊说这么多话,“比较一般。”
“有多一般?”张钊反问。
这难住了陆水,毕竟他觉得队长十分优秀。“他连星座和血型都不了解,就算他拿1杯生椰拿铁和我说话,我都不会理。”
张钊半信半疑,不知道这孩子被谁刺激了。唉,愁人。
一上午,张钊都陪着陆水上课,时时观察他的情绪,说一些笑话来逗他。午饭过后陆水才好一些,下午开始游泳才算彻底开心。等到4点自由训练结束,陆水已经两个小时没说话了,带着张钊离开游泳池。
“等等!”突然有人拦住他们。
陆水心情不好,直接往前走。
“干什么?”张钊把陆水拽到身后。
“干什么?”对面的3个人穿墨绿色的泳裤,中间的是刘波,“呦,这不是腿玩年吗?刚才是他抢道吧?”
“真有意思,你他妈再说一遍。”张钊暴脾气,一股火冲到鼻梁骨上。
“你哪根葱啊?”刘波打量着他的队服,“滚蛋,叫他队长来。”
竞技生都有竞技规矩,跳水的矛盾内部解决,张钊这个多次夺金的长跑运动员在这里说不上话。陆水看着地上的水渍一动不动,刚才在泳道里没撞上,最多刘波只被水花冲了一下。自己对水流的判断绝佳,碰上了不可能没有察觉。
心理评估迫在眉睫,北体采用多重注册制度,身上可以压着学校也可以压着省队,乃至国家队,但是没有任何一支队伍会要一个情绪波动很大的人。如果陆水没记错,江梦文现在应该在跳水馆开会。
“你是不是找打啊?”张钊看出他们想找麻烦。竞技圈就像眼前的游泳池,表面干净透彻,内里指不定藏着什么。只不过他们选错人,四水看起来最乖,对人对己最狠。
争吵的音量渐高,周围的人自然注意到这边,今天是自由训练,主教练、体能教练、技巧教练都没来,岸边只有一个年岁已高的助教路乐。
路乐端着保温杯喝枸杞浓茶,他懒得管,吵架打架的体育生年年有,管太多了容易打压他们的狼性。再说,如果连这点事都摆不平,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事态一触即发,陆水像是国际象棋上的国王棋,一旦动了,不是将军就是被吃。
咔哒,国王棋前进。
“对不起。”陆水冷不丁地开口,视线淡然地穿透空气,直达刘波的眉心。
“你又没做错!”张钊猛回头。
“不要影响训练。”陆水说,一滴水从发梢滴落,“我不喜欢这样。”
“切。”道歉来得太快,刘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蔫了,“听不见。”
陆水抬起了脸。“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刘波心满意足,走过时拍了拍陆水的肩,“腿不错,什么时候玩玩?”
陆水的肩膀轻微晃动。换成以前,他可以一秒掀翻对手,把所有的行为推到精神不稳定因素上,现在他不想了。
“没必要认怂啊。”人走了,张钊鸣不平,“那王八蛋……”
“我要去室内馆。”陆水打断他,转身朝外走去。张钊拿他没辙,叹完气只好跟上。
陆地运动员和水中运动员的训练方式天差地别,游泳生的阻力练习也在水里。跳水队一直都是校、市、省、乃至国家队下血本扶持的项目,钱多血厚,拥有数目惊人的人才储备,当跳水迷看到一个世界冠军横空出世时,国内已经开始培育下一任的接班种子。
室内馆里是新购置的装备,抗阻力变速游泳池。
说是游泳池,实际上只有一条泳道宽,5米长度,价格不菲,一字排开仿佛一屋的玻璃水箱。水温恒定,特殊装置启动后可以给水流加速,形成一定规模的水下阻力,方便运动员锻炼水下小肌群。
可是陆水的反应……张钊没觉得他在经历难度考验,相反,他很快乐。
他是海洋动物,投错胎才变成了陆地上的人类。阻力开得不小,水波从未停止,陆水如同一条被固定在原位游泳的鱼,时而自由泳时而潜泳,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
顾风赶到室内馆时就看到陆水在玩水。
“刚才怎么回事?”他问张清。
“听说是外校的找事。”张清回答,“你过去问问。”
“等等。”顾风靠住墙面,“不要干扰他游泳。”
水箱里,陆水没戴泳镜,水的冲刷让他平静。
水流呈现出每一滴水的生命力,它对肌肉施以压力也会绕道而行,透明又具有压迫力,容纳他的身体。他潜在池底,双腿并拢,一只手的指尖滑过玻璃。他变成了水箱里的鱼,水箱外的世界不太真实。
等到他刚好停下时,水流的阻力变小了,有人调节了设备,水流从9档变成3档。
陆水将游速放慢,浮上水面换气,随后缓缓沉入池底,两只手压在了玻璃的内侧。一个人影从后方出现,他的手在玻璃外侧,从后至前将布满水珠的池壁表面滑出一道横线。
看着那道身影,陆水吐出一个泡泡。气泡并不留恋他的嘴唇,朝上浮动随后碎在水面。
顾风看着陆水探出头来,将1杯生椰拿铁放在池壁上。
陆水的下半张脸还藏在水里,两只手扒住池壁。委屈地皱起眉来。
又1杯生椰拿铁放了上来。
陆水歪了歪头,朝顾风靠近了一些,整张脸探出水面。
“两杯。”顾风冰凉的指尖伸入水面下,轻轻搅动着,搅起一个又一个小漩涡,“现在可以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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