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舸对陆云柯的回答极为不满,他伸出手,捉住陆云柯拆了钗环后流云般泻下的乌发。
长发拂过喜服,缠在少年公子玉白的手腕上。
衣袖是浓艳的大红色,乌发纯黑,黑与红交缠下,楚舸的手越发白的晃眼,他捉住那缕长发,用指腹摩挲一阵,竟动手把自己和陆云柯的头发挽成一个结。
将缠绕在一起的黑发拢在掌心,楚舸轻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注1】
陆云柯一愣。
恩爱,不移。
陆云柯看着楚舸纤浓的长睫,烛光在他眼睑下斑驳出细碎的光影,衬得这心思难明的少年似是有了几分轻愁,那一瞬,陆云柯竟生出了楚舸真的倾慕自己的错觉。
这念头才起,他就在心底一嗤。
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楚舸被天赋反噬,他这种人怎么会和自己厮缠这么久,什么夫妻恩爱,都是错觉罢了。
即使心里明白,但此情此景和往日总是不同的,许是烛光太过暧昧,楚舸挽着成结的姿态又近乎虔诚,陆云柯和他对视一阵,忍不住握住了楚舸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我记得下一句,欢愉在今夕。”【注2】
陆云柯的声音逐渐低哑:“嬿婉及良时。”【注3】
“良时,是啊,你我的良辰春宵。”
床边帘幔被拉下,一阵窸窣后,新郎喜服散落在地。
碎影斑驳,渐渐的,有隐含痛楚的压抑声息若隐若现。
不知过了多久,如琴弦断裂的鸣泣乍响,余音袅袅,动人心弦。
随即,一只手从帘幔中挣扎着探出,颤抖着握住床头雕着并蒂莲的床柱。
白皙修长的手指用力得像是要嵌入红檀木中,指尖随着帘幔窸窣的抖动颤抖着,浅浅的晕红从弓起的手背一路蔓延到缀着红色布料的手腕,就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救命的藤蔓,那手以一种几乎要被折断的姿势屈折着。
很快,另一只手从帘幔后伸出,紧紧握住那只白玉般养尊处优的手。
十指相扣间,灵魂深处隐生惊悸,楚舸瞪大有些无法聚焦的双目。
视线尽头是点缀着珠翠的霞帔,大红,繁复。
那般华美的喜服,此时穿在肌理流畅的俊美男子身上,动作间衣襟越发散开,露出大片岩石雕琢般的胸膛。
珠翠相撞叮铃作响,楚舸的灵魂便伴着撞击声缓缓升起,浑浑噩噩地飘荡在半空,自上而下俯视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红色的布料,玉璧般的胸膛,红烛掩映下,一切显得华丽且妖异,偏生那人眉眼生的又过分端庄,此番情境,他活像是正从云端堕落成魔的谪仙。
而这人,正在……
灵魂一瞬被拖拽回身躯,楚舸猛地咬住牙关,唇瓣颤动着,眼尾也沁出泪光。
他的灵魂几乎要被大火灼烧湮灭,等绵延不绝的悸动席卷而来,惊涛般冲刷着不染尘垢的躯壳时,楚舸的神情越发迷蒙,不知自己究竟还在人间,还是又落入了一个绮丽荒诞的梦境。
陆云柯看着失了魂般任他摆、布的楚舸,趁兴低头一吻。
楚舸因这一吻神志归体,他抬起手臂,攥住陆云柯身上大红霞帔上不断晃动的珍珠流苏,声音嘶哑道:“我可是,你的,良人?”
陆云柯动作一顿,他抬手遮住了楚舸的双眼。
“别多想。”
他们并非彼此的良人,只不过是被这场婚礼迷惑了心神,没人会将之当真,陆云柯也绝不会以为他们之间会生出什么情谊。
楚舸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冰雪雕成的躯壳被烛火镀上层灼热的绯色,他的心却逐渐下沉,坠落。
呼吸还未平稳,楚舸就狠狠推开了连衣服都没有几条褶皱的陆云柯。
楚舸这一动,陆云柯便觉头皮刺痛,他嘶了一声,摸出枕头下的剪刀剪掉两人挽在一起的一缕长发,刚将长发收入床头匣子里,就听得楚舸阴鸷道:“滚下去吧,今夜真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嘶哑的声音还有未褪去的潮湿之意,语气却冷的结冰。
陆云柯抬头看过去,楚舸已经穿好了衣服,他脚步有些踉跄,站稳后拢着衣襟站在窗边远眺夜景,侧脸看去分外的冷硬无情。
若不是他眉眼间尚有丝丝余韵,矜贵中还透出几分慵懒,陆云柯怕是会以为这人方才动情的痴态全是自己的错觉。
陆云柯纳罕:“怎么了,是哪儿不舒坦么?”
“……没。”楚舸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的声音越发得冷,“他们派出的人就要到了,你还是警醒些。”
陆云柯哑然。
也不知道扯着他不想警醒的是哪一个。
万籁俱寂中,屋外的鸦啼声渐渐焦躁,晚风也送来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陆云柯扯下身上的霞帔,将长发用发带束起,迅速换了身男装。
“该做搏命的准备了。”
原本的世界线中,因为皇后和两位皇子都想杀了楚舸,洞房花烛夜就成了新婚夫夫的亡命之旅,为了活命,楚舸直接命下属丢出辛莲儿引开一半追兵。
辛莲儿狼狈逃命,最后逃无可逃,只能跳到河里,她也算运气好,竟被夜游的三皇子救起。
皇后和二皇子行事如此毫无顾忌,本不想这么快接回楚舸的皇帝被彻底激怒,他命人将长子带回了宫中,想将楚舸立为太子借机敲打柳家,可不巧的是,被三皇子所救之时,辛莲儿也暴露出了男子真身。
“心直口快”的三皇子直接在皇帝和众朝臣面前点破了这一点,在柳家一派臣子的煽风点火下,楚舸分不清男女娶男子为妻一事沦为笑柄,连带让皇帝丢了大脸,这才彻底失了圣心,再无缘太子之位。
至此,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被皇帝厌弃,在谢家的扶持下,三皇子趁机上位成为太子,在皇帝突发顽疾死亡后,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
如今楚舸虽然收服了大部分楚家暗卫,可动手的是皇后和最得宠的皇子,两方势力比之楚舸只强不弱,就算提前知晓剧情做出布置,今夜依旧危险重重。
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三皇子。
陆云柯换好衣服,将匕首放在靴子里,吐槽道:“倒霉催的剧情线,这种关头居然不能做改变自救,真是麻烦。”
“事在人为,你不是早就知道。”
楚舸瞥了陆云柯一眼。
要是禁锢的世界线真能拘束住辛仁,他也不会和自己走到这一步。白城和无为城都无法解开禁锢的世界线,可随着他们一步步的干预,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
打破禁锢的最佳时机,终于接近了。
夜色越来越浓,在红烛快要燃尽的时候,几支着火的箭矢呼啸着破空而来,射穿窗户上的大红喜字,落在屋内的床榻上。
随即,无数箭镝从四面八方射入庭院。
这些箭上都绑了装着烈酒的瓶器,燃烧的箭矢钉在木头上时,酒瓶破碎,火焰瞬间席卷开来,一会儿工夫,一座宅邸就化为了一片火海。
几列行动有素的杀手持着长刀和利剑冲入了院落。
婚房被杀手团团围住,几个杀手破窗而去,挥刀向陆云柯和楚舸砍来。
陆云柯叹息良宵的终结:“参差皆已没,去去从此辞,对你我新婚而言,倒是贴切的很。”【注3】
说完,他抬脚踹碎窗户,一把将楚舸拦腰抱起,将人丢出起火的婚房,丢给外面的暗卫后,自己持刀冲上去击退重新来的杀手,在火舌舔上衣角时,夺刀跃上房顶,和弓箭手近身缠斗起来。
弓箭手的近战能力最弱,陆云柯用的又是雪衣楼的杀人功夫,几个回合,一列弓箭手就被陆云柯从房顶踹了下去。
没了暗箭伤人,两方力量差距缩小,可陆云柯还没松口气,另一队杀手就跃上房顶,齐齐攻了过来。
陆云柯自知双拳难敌四手,干脆施展轻功与之周旋。
渐渐的,陆云柯就察觉了不对,缠住他的杀手招式格外熟悉,出手还都是杀招。
雪衣楼!
陆云柯不敢与之硬碰硬,引着杀手往宅邸外而去。
为了保命,陆云柯这几年练得最扎实的正是轻功,十几个杀手一路追过来,陆云柯施展轻功,借着树林灌木甩开了大半人马,等他跑到水流湍急的河边时,跟在他身后的杀手只剩三个。
这三个却是今夜出动的杀手中武功最好的,可能还都是天字号,陆云柯看看他们持刀逼近,再看看脚下的河流,权衡利弊后,直接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几个杀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水中,面面相觑一阵,最终如来时一样,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中。
河中水流十分湍急,陆云柯死死抱住一截枯木顺着水流而下,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缓,在水中浮沉的陆云柯奋力游到岸边,攀着枯枝朝岸上爬去。
岸边一个惨白的灯笼一晃,一人现出身来。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爬到岸上的陆云柯捋了一把湿淋淋的长发,并不显意外:“三皇子。”
胥仲吉脸上浮现笑意,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叫我三皇子多见外,不如,你叫我声胥大哥。”
陆云柯动了动手腕:“我想,我得叫你楼主才是。”
胥仲吉的唇角翘成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弧度,他呵呵一笑:“楼主,什么楼主,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不仅是雪衣楼的楼主,还是来自无为城或白城的任务者,既然你在这里等我,还一脸我们很熟的样子,我猜,你和我一样,也来自无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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