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徐晶晶和周弋走出灵湖馨苑时，一旁带看的中介跟上了机关枪似地突突开口：“怎么样两位小兄弟，东南向、精装修，两室一厅，价格也不贵。你们也知道，灵湖馨苑这个小区最近俏得狠，光今天我就带看十几组，一看一个准。瞧你们还是学生吧，大热天出来看房不容易，只要你们看中了，我肯定先紧着你们。”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徐晶晶捅了捅周弋胳膊，低声问：“这环境比你家那边差远了，你真决定住这啊？”
物业看着一般，电瓶车进进出出，更别提大晚上街边商铺人来人往，沸扬嘈杂声不绝于耳。
能安静学习吗？
唉，他也是搞不懂，放着颐和壹号院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当，干嘛屈尊降贵来这受委屈。
周弋站在超市门口，身旁喜羊羊形状的投币摇摇车忽然响起，一个小孩一骨碌溜进去，和徐晶晶大眼瞪小眼。
“还行吧，有人气。”周弋环顾四周，声音淡淡的。
“那咱们就去签合同？”中介一听，立刻架着两人胳膊一副现在就签合同的架势。
徐晶晶吓得心肝颤，连忙手脚并用的抱住周弋，仿佛周弋就是他的溺水浮木。
周弋懒懒说了句：“放。”抬臂挡住中介拉扯的手，“我们还有点事，晚点再联系你，”
中介“哎哟”一声，心想两个小兄弟真是对市场行情一无所知，“你晚一分钟签，房子就没了……”
周弋漫不经心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质打火机把玩着，散漫撩起眼皮，明明他一句话都没说，偏生这股冷淡的气势让中介声音越来越小。
“……行吧，”他后退一步，找到自己的小电驴嗖嗖蹬上，开出老远一段路还不忘回头大声提醒周弋：“确定好了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
徐晶晶这才从周弋身后探头，“你还有什么事？”他怎么不知道。
周弋指着旁边一家烧烤店，缓声张口：“请你吃晚饭。”
徐晶晶：“。”
两人从颐和壹号院出来后，跑了一下午，把解高附近的房子看了个遍，徐晶晶心想，幸好不是帮这人找女朋友，不然他可能会身先士卒死在他找女朋友的路上。
周弋抬腿往旁边路走，徐晶晶摸着肚子，屁颠屁颠的跟上。
路灯忽明忽暗，他一个没注意，和疾步进来的一位路人擦着肩撞了一下。
叶采橙吃痛地叫了声，徐晶晶低下嚣张的头颅，连声说对不起，两人一抬头，俱是一愣。
“是你啊！”
“你怎么会在这？”
徐晶晶嘿嘿一笑，朝前面叫了声：“周弋，看看我碰见谁了？”
周弋侧身，微微歪头，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杏眸。
“你住这里啊？”
叶采橙点点头，却有点意外会在这里碰见他们，那条很会摇尾巴的大金毛也不在了。
“那你们这是？”
“嗐，看房呗。”
叶采橙怔然，他们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又在这个时间点来看灵湖馨苑的房子……那只能是解高新校区的学生了。
刹那间，她心里涌上一股隐秘的惊讶，紧跟着是难以言表的欢喜。
竟然，竟然。
徐晶晶把自来熟性格发挥到了极致：“一天之内碰到两次，说明什么，说明这就是缘分，一起吃个宵夜呗？”
两人说话间，周弋已经走到了跟前，徐晶晶勾着他脖子拍着胸脯说：“我兄弟今晚请客，”随后压低脑袋掩嘴小声补充：“我们狠狠敲他一笔。”
已然忘记这个“冤大头”才保护了他。
叶采橙借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眼周弋，五官立挺，眉眼俊朗，中午撞见的那道疤，被很好的隐匿在少年额前散落的细碎黑发里。
她慢慢平复下二次偶遇后的急促心跳，想到自己还有正事没干，还是摇头拒绝了。
徐晶晶顿了顿，挤着眉头憋出一句：“减肥啊？”
霎时收到身旁人睇过去的一记凉薄凌厉眼神。
徐晶晶有点委屈，以前每次喊他们班上女生出来吃东西时，她们个个都冷漠的回绝了，说自己减肥中，勿cue。
就是说，万一，人家真在减肥呢？
叶采橙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是出来买啤酒的。”
“哈？”他没听错吧，“小妹妹，你知道半夜喝啤酒更长胖吗？”
女孩登时涨红了脸，慌忙摆手，想说啤酒不是买给自己喝的。
“行了，”周弋收回抻着的长腿，垂眸看叶采橙，神色闲散又淡，“一起吃吧。”
这个男生今天一共跟她讲了两句话，一句“带你出去”，一句“一起吃吧”，语调都很淡，但每一句却含了十足的不容置喙。
可意外的让人不反感，这一刻说不清是什么上头，她竟然鬼迷心窍般跟在两人身后，进了烧烤店。
这是一家少见的还在用炭火炉子烧烤的店，因此店内烟熏缭绕的，光明正大勾人食欲。
叶采橙吞了吞口水，她不能吃，她得克制住。
“那条大金毛呢？”她问。
“你说皮卡啊，下午被我爸拎回家了。”周弋说看房带狗不方便，会累着狗，徐晶晶哼唧唧，就不怕累着他吗。
他一边勾菜单一边顺嘴问：“初几了小妹妹？”
叶采橙一噎，她巴拉了下头发，闷闷说：“马上就要读高一了。”
“好吧好吧失策了，”没想到啊，看着挺显小的。
周弋斜睨了眼，像是有点被徐晶晶的问题无语到，银质打火机被他捏在虎口随意把玩着，他嗓音沉冷，夹杂着些许松懒，问叶采橙：“解高新校区的？”
肯定的语气令徐晶晶一震，反射性瞧了她一眼。
叶采橙本来想问你们怎么知道，不过她这一身家居服，又住这个小区，傻子都能猜出来吧，于是跟瓶纯净水似的，一股脑把剩下信息全交代了：“我叫叶采橙，解高高一新生，下周入学。”
徐晶晶佩服这妹妹的坦诚，也不怕坐她面前的是坏人，但是据他所知，江北好初中没几个，她看着又明显住这里，于是好奇问道：“看来是校友啊，那你初中哪的？”
能从江北杀出来考进解高的，不超过二十个，这是他在江北读了三年初中的感受。
叶采橙老实说：“三十中。”
“我草！”徐晶晶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你们学校我知道，以前普高线都没几个人上，今年跟中彩票似的，爆出一匹大黑马。听说你们校长激动得又是放炮又是拉横幅的，就差没拉着你们骑马游街了。”
说完意犹未尽：“搁古代，你就是小状元啊！”
再次被提及这三个词，叶采橙像是有了免疫力般，抿起唇，尽量让自己的状态显得松弛、不那么在意。
——“别这么说，感觉像在讽刺。”
讽刺什么？
徐晶晶迷茫回头，他是在真心实意夸她啊。
周弋本来坐那一直听他们叨叨叨，在叶采橙说完那句话后，打火机“啪嗒”一声合上，少年眉眼懒散淡漠，眼底深处压过一丝罕见地光，轻嗤了声：“有时候，过分自谦，并不是一种美德。”
这句话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叶采橙无处可逃。
以至于在回家路上，她不停地回想着那一幕。
周弋说完后，气氛有了短暂沉默。
徐晶晶赶紧出来打圆场，心说哥们不至于吧，兴许人家就是客气一下呢，怎么就上升到道德高度上了呢？
但叶采橙却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优秀的，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
妈妈总是小心翼翼规劝自己：“橙子，妈妈知道你优秀，但人要懂得藏拙，太过张扬不好。”
姨夫和表姐也夸过她优秀，不过阴阳怪气的成分更多。
因此她总是习惯把这种优秀包裹在谦虚、低调里，好像不这样做，就会被人捏住把柄似的。
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对她说，为什么在听到夸赞时，要下意识反驳？
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他人的赞美？
为什么呢？
叶采橙沉默了。
后面徐晶晶见她不怎么说话，便把话题绕到他们身上，说附中还是牛的，这届上解高人数又破新高，但对周弋仅仅只是压线过这点很意外：“你成绩不是挺稳定吗？怎么中考这么拉胯？”
这事不怪徐晶晶一个多月后再度提起，他俩从小一块长大，读初中时他爸非得给他转学到江北去，因此他也就不知道周弋初中是怎么过的，不过一直有听共同好友说附中老师都特别喜欢周弋。
他这人性格虽说拽了点吧，但人家有这资本，够聪明够耀眼，而且身上那股精气神无人能敌，附中人都管他叫“周神”。
但现在这人怎么说呢，徐晶晶总觉着他这哥们身上那股精气神没了，人还是疏懒、一脸拽的样子，却是那种再没什么能激起他兴趣、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散漫。
加上又经常冷着个脸，愣生生从一阳光拽哥，变成了冷脸拽哥。
也就下午给人指路那会，还能看出点从前的影子。
要知道，从前的周弋，就是一株肆意生长的小白杨，是真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标杆学生。
周弋眉眼淡淡的，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说。
叶采橙默默听了会徐晶晶侃大山，站起身，对他们说要回家了。
徐晶晶一愣：“东西都还没上呢。”
“太晚了，家里人还在等我。”姨夫的啤酒还没买，不知道待会上去姨妈会不会说她。
徐晶晶只好松口：“那下周开学见啊，校友妹妹。”
叶采橙视线触及到一旁清隽少年，说“好”：“下周见。”
可瞧他们的模样，以后在学校碰见也只会是点头之交吧，毕竟是附中出来的最差也会进解高实验班，不像她拼尽全力也只能进个普通班。
叶采橙轻吸一口气，望着月光出神，也难怪他会说出“谦虚不是美德”这样的话。
这样的家庭，又是这样天之骄子般的存在，自带一身傲骨，又怎么能奢望他会理解寄居在亲戚家的痛苦压抑呢？
回到家后，竟然意料之外的没听到责怪声。
曾艳红指着座机说：“你妈打电话来了。”
叶采橙赶紧将啤酒放下，换上拖鞋，说了句“谢谢姨妈”，小跑到座机旁，拿起话筒，弯下眼角轻和地叫了声“妈妈”。
曾爱琴很少打电话回来，一是在雇主家实在是太忙了，二是叶采橙没有手机，只打座机又有些麻烦。
“橙子，你还好吗？”
叶采橙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哪怕妈妈看不见，“我很好。”
两人拉了会家常，曾爱琴忽然说：“妈妈想了下，你读高中还没有手机确实不方便，下个月发工资了给你买部手机吧。”
“妈妈？”猝不及防中又有点惊喜，曾艳红往这瞅了下，叶采橙捂着话筒用气音问：“妈妈，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小婴儿哼哼唧唧的声音，曾爱琴温柔地哄了两句才再度开口：“昨天下午你走了后，唉，他们家爆发了一场激烈地争吵。”
她明白妈妈说的“他们家”，就是那个周家。
“妈妈那你有没有——”
曾爱琴说：“我倒没什么，我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家的大儿子这次中考也考到了解放高中，进了个普通班，他爸就想花关系送儿子到火箭班去，被他儿子一顿呛。哎哟你是不知道那个场景，父子俩吵架吵得天昏地暗，他妈妈拉都拉不回来。”
火箭班是解放最好的班，对分数要求特别高，但也不妨碍有人使用钞能力。这样想想，这个世界还真的挺不公平的，有人在拼命塞东西，就像姨妈对表姐，就像那位父亲对那个儿子。
有人只能拼命找东西，就像她自己。
聊到最后，她拒绝了妈妈买手机的提议，而是和妈妈做了一个约定，如果期中考试她考得不错，到时再买手机也不迟。
她想这样激励自己。
月光如流水，星星单薄的挂在天上，对面楼栋黑漆漆的，只零星亮了几层灯。
叶采橙正欲拉窗帘，一抬头，忽然发现她这层楼对面的窗口，亮了起来。
有人住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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