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陷入回忆,声音带着悲戚:“之前我们这的孩子啊女子啊出门勤得很,外头可繁华咯。尤其我们这条巷子上的孩子们更是这样,早晚都三两成群,可闹人的很。至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大概是个朗月清风蝉鸟齐鸣的仲夏夜,零星几位老人在藤椅上摇着芭蕉扇酣睡,各家的孩子在外头树荫底下乘凉,高大粗壮的树上总有那么几个玩心重的孩子挂着当猴王。
就是这么一个安逸宁静的夜晚,爹娘早就习惯了孩子贪玩晚归,直到深夜都没有看到孩子回来才慌了神。大梦方醒般冲出去寻找的父母却发现孩子早就了无踪迹。
那是一个卫城城民永远铭记的夜晚,父母们彻夜痛哭,那哭声实在撕心裂肺,以至于整个卫城都回响着这绝望的声音。翌日清晨丢了孩子的整整几十户人家齐齐跪于太守府门前,惟愿太守可以着力寻找。
成千上万的寻人启事挂满了繁华卫城,可是数年了无音讯。从此之后孩童晚上再不出门。
但祸不单行,又一天晚上某家妇人急忙去药店买个急用的药,再次没了踪影。以此为开端,夜晚外出的女子频频失踪,漆黑夜色就好像吞人的血盆大口。自此除了老妪以外,女子晚上也再不出门。
头一年卫城太守和驻扎于此的昆山派将此事奉为民生头等大事来查,勤勤恳恳,时不时还会和民众分享些线索。
但是这类事件还是发生的越来越多,也很少有人逃了回来或被找到。
其实狗蛋能回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第一年的年关,太守突然就停了搜查的动作,也再无线索流出。第二年初,昆山派也停了手。仿佛都不打算再探查下去。
可妇孺失踪的事并没有就此终止,依旧接二连三地发生。慢慢的,只要时至傍晚,就再难见到妇孺。壮汉们傍晚在外面频繁晃荡,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保护不得已出来的妇孺们。昔日满是烟火气的卫城沦为人人自危的死寂城池。
民众渐渐对太守和昆山派有了怨言,都以为是他们丧失了耐心懒得再查。
直到后来太守才露了些口风,说这事邪性得很,他无力再管。过了一段时间有个昆山派弟子的孩子也没了踪影,又透露了些消息,说是缚骨楼的人要挟了昆山派的掌门,至于怎么个要挟法众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王叔气愤地啐了一口:“狗日的缚骨楼,要我说今年唯一值得庆贺的事情就是丹魔头被围剿!”
实诚的韩非温声补了一句:“可是传言丹绛未死,现在不知下落。”
王叔一听是这么个结果,“啧啧”摇头表示遗憾。
柳璟的视线在身边神经病的身上转瞬掠过,发现他依旧是闭目养神,连皱眉都没有,平静得很。
心中冒头的猜想又暂且压下。
柳璟心中算盘打得响亮。太守一开始查得郑重,后来态度急转直下,这样的转变一定是由于知道了什么不敢再查。太守乃朝廷官员正四品官员,不怕江湖人更不怕小官员。若有不敢再查的东西,大概是与上京某位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有关,又或者甚至和昏君有关。
直觉告诉他便宜老爹失踪这件事水很深,恐怕和上京那群老狐狸的算计脱不了干系,否则他怎么会不打招呼就消失。
顺着这件事也许能查到些什么,上京城门死闭难于强闯,倒不必着急赶去,在此停留几日不是坏事。
看着几人一副哀痛的绝望模样,柳璟轻飘飘道:“你们说这么些年太守再也不查这事,就没想过大伙一起把太守绑了问个清楚?”
老秦:“……”
王叔:“……”
韩非:“……”
韩非整个人跟被劈了一样:“这位公子,您……是认真的?”
丹绛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轻笑一声,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声音倦怠:“太守手里一定有什么很关键的线索,不绑太守问个清楚怎么找人?你们这么些年无头苍蝇一样找不是没一个找回来的?”
三人闻言若有所思,觉得这话虽然欠揍了些但好像……极有道理?
莫非绑了太守才是这死局的正解?
但韩非是个老实人啊,越想越不对:“两位公子所言……似乎有理,只是这绑架四品官员触犯大梁律法,牢狱之灾有好几年啊。”
柳璟笑得纨绔:“太守放下如此要事不查,岂不也是玩忽职守?我们这顶多叫合理起义。”
“只要打得过,兵荒马乱犯个法怎么了。”丹绛懒洋洋支着头,好一副目无王法的样子。
韩非听完两人的话沉默了,并且见鬼地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他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干这事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罢了罢了,都是为了百姓。
老秦自然知道自家婆娘失踪的时间越久越危险,发现还有希望,一身干劲,刚才的颓靡一扫而空:“那我们不如今晚就去太守府?我再去叫点兄弟!”
柳璟摆了摆手:“不用叫人,让王叔留着看孩子,我们四个去就够。”
老秦:“??”
四个人能绑得了太守?
只见韩非冲他安慰似的点了点头,掌门大弟子绑个太守还不是随随便便。
柳璟和丹绛更是稳如老狗。
毕竟绑太守这活儿他俩是熟练工。
……
是夜亥时,卫城街道上已然空无一人。
四道人影光明正大落在太守府门前,衣服颜色各异,连夜行衣都没穿,活像是来闹着玩的。
柳璟和丹绛一人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两名守卫。
因着太守府侧门紧闭,老秦也会武,四人眨眼间翻上高墙进入府中。
刚一落地,几人就发现了这太守府的古怪之处。
他们从侧门进入,避开了公堂,按理说寻常大户人家这里应该能看见敞亮开阔的外院。然而他们一进来,落在一片种有零星草木的空地上,再往前看就是曲折离奇的回廊,一眼望不到头,却是能进入这院落唯一的通道。哪里像是一个官员府邸,说是迷宫都不为过。
压抑的结构诡异横生,深夜时分,竟是一派灯火通明。那灯笼一晃一晃,烛火也摇曳,隐隐有诡谲之象。
众人被这怪象引得纷纷皱眉,甚至忘了留意人的脚步声。也正因如此分神,一队巡逻护卫行至回廊拐角处几人才发现,毫无疑问,护卫自然同样发现了他们。
十余个护卫眼见四个不速之客纷纷拔剑,飞身而至:“何人夜闯?”
丹绛低声慨叹:“奇事,区区太守府里居然养了护卫。”
柳璟迎面感受到了这些人强大的气息,轻轻皱了皱眉,这个太守貌似不好绑啊。
然而柳世子看了看一旁内力更加深厚的韩非,又瞥了瞥身边颇为深不可测的神经病,恣意眉眼舒展,言语轻狂得肆无忌惮:“来绑你们太守的人。”
听见柳世子这么明目张胆地报出目的,老秦莫名底气更足了些,倒是难为韩非,耳根子都发红了。
这些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私家护卫,闻言不再说废话,面色一沉纷纷提剑而上。
草木被内力带起的风吹得哗哗作响,兵器的碰撞声更为尖锐,一时间凌厉的攻击让众人有些招架不住。
丹绛躲避一剑时顺势来到柳璟身边,难得咬牙切齿:“十多个强者,你真敢挑衅开打。”
柳璟避过一击,扼住护卫持剑的手内力倾泻,下一刻就将他手里的剑调转势头插入右肩,夺了剑后一脚把人踹开。
“兄台也是位高人,何必再藏拙。”
丹绛无奈叹息:“柳大公子,我真没藏拙。”
又一剑刺向他腰腹,他带笑的眉眼渐渐冷然,再次闪身避开,却无论如何都不出招。
另一边韩非抽出佩剑同那些个护卫打得不可开交,虽然武功高强,但因为时不时要抽出手帮一把狼狈不堪的老秦,应付得也并不轻松,额头上细汗密布。
四人这里渐渐显露颓势,老秦身上大大小小的划伤渗出血迹。柳璟和韩非在数人围攻之下讨不着半点好处。
而这些人不仅内力深厚又身手绝佳,丹绛自然被逼得难以招架。
这么耗下去别说绑太守,他们怕是先被绑。
高手过招,一个细微的失误就足够致命。柳璟武功在众护卫之上,两护卫一人剑刺咽喉,一人闪身于柳璟后方挥剑斩腰,可谓是让柳璟进退两难。
两剑齐齐将要刺到柳璟之际,那人影如清风般轻盈一跃腾空翻转而出,因两人攻势太猛太急已经收不住势,虽然堪堪避开要害两人也落得个重伤下场。
加上之前柳璟韩非重伤的人,此时仅剩半数能战。
情形顿时逆转。
人都懂得挑软柿子捏的道理。
在这些已显劣势的护卫看来,老秦有韩非护着,那丹绛这位只躲不打的人便是那个软柿子。
于是三个护卫对视一眼,剑指多处要害,一前一后一人在侧,丹绛的内力浅显,身形再灵活都注定躲不过去。
剩余两人则竭力缠住柳璟和韩非,让他们抽不出空帮忙。
就在将要得手之际,他们听见男人极轻的一句。
“反了天了。”
下一瞬面前男人气息暴涨,周身狂风骤起,麻布衣袂翻飞,高大挺拔的身姿狂傲尽显,妖异的眉眼敛去笑意,凌厉又危险。
他甚至没有动手,仅强横内力外泄,就将三人重重撞到地上吐血不起。
而后气息又在瞬间回到最初微弱平淡的样子,就好像刚才只是个幻觉。
丹绛苍白着脸闷闷咳着,手速飞快地点过两处大穴。
不远处柳璟和韩非也重伤了最后两个护卫,转身正打算帮忙,便见面色苍白的高大男人斜倚回廊柱子,笑意盈盈,周围倒了三个吐血的护卫。
柳璟挑眉:“你不是不曾藏拙?”
丹姓神经病无辜眨眼:“他们碰瓷。”
柳璟:“……”
信了你的邪呢。
他刚刚交手之际分明感到一股尤为强大的气息,而后才听到砰砰三声。
不过此刻柳璟不再深究,看了看老秦没有大碍,根本不管地上十几个还在痛呼的重伤护卫,自然也就无视了他们震惊幽怨的眼神。
他目光如水般平静,细细看着古怪的回廊:“看来我们确实要好好会会这个太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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