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掌院丁百川之妹丁江月,救驾有功,克娴内则,温良恭俭,忠孝仁义,品貌出众,淑德含章。着特封为正一品郡主,封号康乐,钦此。”
三月十八,江月跪在蒙蒙晨光里,疑惑的撇了一眼身旁的丁百川,百川点了点头,示意她接旨。
“臣女丁江月,谢主隆恩。”江月左肩上的箭伤实在太重,刚一抬起便痛的钻心。丁百川看出了她的窘迫,膝行了两步,双手接过了公公手中烫金丝的明黄色卷轴。
送走了宣旨太监之后,江月扯着百川问着:“丁大夫,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明明,怎么就成你妹妹了?圣旨真的是给我的?”
丁百川满脸骄傲的靠在圈椅上吃着点心,他看起来年近三十,实则二十五六。是国主的近臣,和国主的温润如玉不同,百川是一副大智若愚的放荡模样。五官勉强还算端正,鼻子眼睛都有。
“当然是给你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丁家姑娘丁江月,可不敢记茬了。你哥哥我好歹是三品的掌院,放心,我会拿你当亲妹子待的。”
江月跟百川很熟,百川是一直照顾她的太医,也是她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江月苦着脸坐到百川身边:“谢您好意,我想要的不是出身荣耀,我只想……”
“我知道,想死,不可能。”百川摇着只有两三根白羽的小扇子,斩钉截铁道:“你如今也算宗室,宗室自戕可是大罪。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不死不活?生与死之间有一万种苦难,六扇门有九九八十一种刑具,你想去试试?瞧你细皮嫩肉的,万一惹恼了国主,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人皮鼓,可惜不可惜?”
江月捂着脸长吁短叹,没成想,求死竟是这么难的事。
百川见硬的不行,索性捂着脸假哭道:“从你进同生轩那一天起,就是我时时守在你身边,为你搭脉煎药,把你从奄奄一息治到活蹦乱跳。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我即使算不得朋友,起码无冤无仇吧?你要是死了,我也要被牵连。”
“就算我人微言轻你不在意,也要想想林家,想想林家被林泉牵连的无辜之人。国主已经派人去寻你娘了,你就不想和她再见一面?到时候把你娘接进府里,关上门来好好过日子。谁能查出郡主母亲嫁过谁?”
江月一听人啰嗦就头皮发麻如坐针毡,此时心烦意乱更是生不如死:“停停停,别念了别念了,我在不提就是,多谢丁公公,多谢……百川哥。”
百川大喜过望,脸上毫无一丝泪痕,眼睛亮亮的盯着她:“好好好,我丁百川又多了个妹妹,哈哈哈,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好妹妹。”
册封郡主之事,犹如石子入水,在宦海溅起阵阵涟漪。朝臣各有看法,众说纷纭。有人说国主打算把丁姑娘送去和亲才封的郡主。有人说国主看上了丁姑娘花容月貌。有人说国主是为了提携丁家的地位,丁家日后必定只手遮天。
较为离谱的,硬着脖子不怕死的说,国主和丁百川有断袖余桃之情,给丁姑娘册封,是为博得丁郎一笑。
谁也猜不到,突然被封为郡主的丁姑娘,竟然是屠龙会林泉的长女。
江月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站在廊下看着手舞足蹈喜大普奔的百川。百川医术精湛善良可靠,应该是个能信任的人。就是有点贪财,有点好色。
宫中的赏赐送了半日才停,堆满了净月轩的心库房。金银和寻常珠宝不足为奇,甚至连鸽子蛋那么大的南海珍珠都有两大箱。
江月看着库房里满箱满箧的财物,和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默然叹气,这……就叫穷的只剩钱了吧?
午时,百川和江月沿着雕梁画栋的廊桥穿过小小的月亮门,到了与同生轩一墙相隔的丁府。丁府虽不及同生轩钟灵毓秀,但也是个福地洞天的好地方。
府邸中央的院落叫永寿阁,刚一进门,就看见院子里内参天的罗汉松,硕大的树盖为半座庭院遮住了刺目的日光。罗汉松底下放了张摇椅,摇椅上躺着位鸡皮鹤发的老爷爷。
“父亲,父亲,您看谁来了?”
百川晃了晃摇椅上的老父亲,丁老微微转醒,一睁眼,就看到江月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丁老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姑娘怎么来了?姑娘有伤吹不得风,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百川屏退了院内侍女,包括时刻跟在江月身后八个的大丫鬟。靠在父亲耳边窃窃私语了好一阵。
江月不在意父子俩在说什么,只是有些看不得眼前的父慈子孝。世间繁华万千,不抵骨肉团圆。都说相由心生,目为心窗,丁老的眼中满当当全是经过岁月沉淀的慈祥和蔼,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温和又疼惜。
丁老听了几耳朵,又惊又喜又惶恐的对着江月俯身下拜:“老朽丁鹤年,见过康乐郡主。”
江月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硬是没敢让他膝盖落地:“您不能拜我,不能拜我,根据国主的旨意,您是我……。”
丁老眉开眼笑抚着花白的胡须:“好孩子,好孩子,老朽都知道了。你我有缘,能做父女一场,以后啊,没外人在时,叫我伯父即可。有外人时,再叫父亲。”
江月心中酸涩不已,过去种种仿佛近在眼前,可又真真切切的远在天边。恍如隔世?正是隔世。她潸然泪下,真心诚意的对着丁鹤年行礼道:“丁江月见过父亲。”
丁老惊喜的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前些日有个白胡子老道,非说我最近能添再一个女儿。我还不信,说我已经七十岁了,不敢想添丁进口的事了。没想到……我真是有福啊。”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下去,江月依旧是住在同生轩,偶尔去丁府那边用膳闲坐。丁府和同生轩的侍女小厮发现她虽是郡主但不跋扈,从不打骂下人,脾气极好,对她十分尊敬忠诚。
江月这才发觉,原来有郡主身份加持,想受人爱戴如此简单,只要……做个人,就行。
丁老对江月视如己出,常常为她煎药写方调理身体。有次丁老煎了三个时辰的固本培元汤给她喝,被她手一滑不小心打翻了。也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看向她时满眼都是笑意,在她道歉时无所谓的摆摆手。
“打翻汤药算什么,老朽在去煎来就是。月儿,没烫到你吧?”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江月却总是闷闷不乐不怎么笑。楚天佑和百川以为她还没从林家的事中缓过来,百川认为是她身体还没调养好。侍女们觉得郡主可能本身就不爱笑。
别问,问就是思念亡母情难自禁。
白天的热闹散去,归于沉寂的夜里,江月在净月轩的床上抱着腿发呆。头顶上浅青色的床纱随风而动,云雾缭绕,像一片青色的云。
净月轩也许算得上她在京城的家,丁家人也许是他的家人,镜中人也许是她。
但又不是,全都不是。
恍然间,她想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枉死之人的魂魄会进入枉死城,直至原有命数注定的寿命终结为止。地藏王菩萨会根据生前善恶,或奖或罚,转世投胎,打入地狱。
如果楚渊是她的枉死城,那么她得到的一切,是奖还是罚?
若说是奖,左肩无时无刻的刺痛的不答应,酸软无力几乎抬不起来的左臂也不答应。若说是罚,烛火照映下熠熠生辉的珠帘不答应,跟她从林府走到同生轩的贴身侍女青玉也不答应。
想着想着,她睡了过去。梦中见到了原本的林江月,林江月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她,或轻拢慢捻弹一曲肝肠断,或轻纱曼舞跳一支嫦娥奔月。
林江月从未对她说过一个字,她却心虚的像是偷了东西的孩子。并不为自己申冤陈情,只是一遍遍的乞求着她。
“林江月,郡主的尊荣给你,丁家的宠爱给你,国主的恩情给你,泼天富贵给你。不,这些本该是你的,你回来吧,回到你的身体里,放我归家去。”
林江月大抵是嫌她烦了,纤手一挥她便跌倒在地。瞪着美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绣口一吐,两个字便让她如坠冰窟。
她说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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