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一个闷热的下午,楚天佑赵毅百川漫步在城内视察民情。顺带捎上江月出府散心,江月不远不近的跟在几人后面,暗暗观察着身着紫衣锦袍织金缀玉的楚天佑,只觉得这人眉宇间满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生下来,便是要做天子的。
赵毅生的气宇轩昂,健硕的胸肌将玄色武衣穿的鼓鼓囊囊。看着志得意满的百川揶揄道:“百川,你破洞的朝服真是不像话。公子才问了一句,你就哭天抹泪大言不惭的说是公子赐的舍不得换,不知道的,当你多廉明呢。”
“朝服本来就是楚老三给的,我说错一个字了吗?”百川手中的白羽小扇几乎要戳到赵毅脸上,十分不服气:“我每年都拿一半的俸禄都拿去救济穷人,还不算两袖清风吗?别的不说,就说那次洪涝旱灾蝗虫瘟疫,不是我第一个主张捐款?”
赵毅哼了一声,以牙还牙道:“第一个主张捐款是你,捐的最少的也是你。抗洪赈灾脏活累活全是我。”
江月笑了笑,上前两步接话道:“昨夜百川哥不知因何事生了气,拿件红衣在石头上摔摔打打。可把青玉吓坏了,以为他鬼上身了呢。”
百川一脸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的表情,挤眉弄眼的暗示着江月。赵毅立马反应过来,呵斥道:“丁百川,你竟敢损坏御赐之物,还在朝堂上公然欺君罔上。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公子您说,该怎么罚他?”
“我早就知道了。”楚天佑漫不经心的说:“朝服半年前赐下的,何至于破成那样?欺君的事他还少吗?我倒是想知道,百川,你是怎么说通最吝啬的南安王,捐了十万两白银赈灾的?”
楚天佑透过百川看着他身后的江月。跟初见时的惊心动魄,再见时的清冷孤傲不同,今日的她鲜活灵动,亭亭玉立如池中新荷,清丽淡雅似出水芙蓉,精致的眉眼仿佛画师精心汇成的仕女图。
众人等着百川答话,百川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说出了要钱秘籍:“简单,我就说了一句,王爷如果不捐银子,我就求国主赐婚,娶走南安王最疼爱的女儿柳臻臻。”
众人愣了愣,笑成一团,楚天佑赞赏的拍了拍百川的肩:“百川啊百川,百姓称你丁大善人,群臣视你为奸贼。我本觉得这样委屈了你,现在看来,焉知非福啊。”
百川没好气的推开了他的手,气的直跳脚:“楚老三,我还没娶媳妇呢,你不能仗着我脾气好就得寸进尺。以我现在的名声,谁家闺秀愿意嫁给我?你总不能看我打一辈子光棍吧?”
几人纷纷调笑着百川,江月从热闹中退去,透过长长的帷帽审视着行人如织的京城。绣着虞美人的栀黄色裙角在蓬头垢面的乞丐身边掠过时,她听到了一段很轻很轻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
听得乡音,江月不由得呆愣在原地,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握紧了手中团扇。打量着街角乞儿蜡黄脏污的小脸,紧张的问道:“奇变偶不变,下一句是什么?”
乞儿怔怔的看着她,两行热泪滚滚而下,长大了干裂的嘴巴:“……符号看象限。”
江月悲喜交加不能自抑,不顾乞儿浑身的酸臭味和漫天的蚊蝇,紧紧的抱住了她。乞儿愣了愣,靠在她怀里失声痛哭,颤抖着手不敢抱她,怕碰脏了她身上华贵的绫罗。
云静和风轻齐齐惊呼道:“郡主。不可。”
楚渊虽有国主带头亲民,官宦人家对百姓也都客客气气,可也没见过堂堂郡主当街去抱乞丐的。
云静风轻二人面面相觑,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云静是姐姐,性子稳重些,劝道:“郡主,光天化日之下,让人见着您当街跟乞丐搂搂抱抱,影响声誉。”
风轻命侍卫站成一圈围住了二人,以免被人看到了大肆编排。百川留意到这边的境况,一路小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起来!丁江月,你给我起来。街上人多眼杂,传出去了你不好做人,不管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把你家小姐扶起来。”
江月不顾云静风轻的拉扯,紧紧的抱着这个瘦弱的乞儿,像是穿过沧海桑田,抱着她心心念念的太平盛世。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话:“别哭,别说话,别怕,我在。”
待得江月放手,云静风轻为她理顺了凌乱的衣裙发髻,甚至撒了些香粉掩盖住了异味。她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的百川,泪眼盈盈的说:“百川哥,我要她。”
大户人家收留个乞儿不算什么,还能博个怜贫惜弱的美名。百川气她不知分寸,又不明就里,怒道:“你要一个乞丐做什么?你缺侍女还是缺仆从?”
楚天佑赵毅不知不觉走出去老远,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踏步走了回来。赵毅打量了乞儿几眼,皱眉说道:“公子,这位乞儿虽然骨瘦如柴,但腹部隆起双腿扭曲,像是……双腿残疾的孕妇。”
楚天佑叹了一口气,掏出几张大额银票递给乞儿。安抚着江月:“想救她帮她,不只有带她回府这一个办法。你放心,我会派人将她送到城北的救济院,安排人照顾她,不会让她饿死街头的。”
江月打定了主意,分毫不让:“陛………公子,这位姑娘是我的故人,家族落难才沦落至此。求您开恩,允我带她回府。”
楚天佑迟疑着未答。百川一眼看出她在撒谎,接话道:“你以为同生轩是谁都能进的?既是你的朋友,便是丁家的贵客,要带也要带她回丁府才对。”
江月懊悔的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激动糊涂了。楚天佑和赵毅随口叮嘱了几句,带着侍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说是要去京郊巡视粮田。丁府的侍从嫌恶的背着乞儿上了马车,江月本想跟着乞儿回府,却被百川拦下,带着她就近进了一家叫悦来的客栈。
这家客栈装修的简朴,客人也稀少,穿着短打布衣的小二立马喜笑颜开的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吃饭。”百川答。
百川带了两个小厮,江月带了云静风轻。云静风轻的工作内容是十二个时辰全天候保她安全,直接听命于国主,以及她。
与其说是暗卫,不如说是朝廷的耳目。
与其说是贴身保她的安全,不如说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小二看着一行六人,有男有女,有主有仆,深知来人身份不凡:“好嘞,爷,楼上有上好的雅间,干净着呢,您随便挑。”
“嗯。”百川就近选了一间:“就这间吧,两碗阳春面,在来三五个好菜,看着上。”
江月知道百川定是有话说,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云静风轻。果然,百川也打发了小厮,刚刚坐定就瞪着不大的眼睛灼灼的看着她:“月儿,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的,你知道吧?”
“知道。”
“知道就好,妹妹对兄长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问你,你执意要收留的乞儿姓什么叫什么?之前住在那条街那条巷?是闺阁在室女还是嫁人了?家族落难是获罪还天灾?”
百川的问题一连串,江月一个都答不出,睁眼说瞎话倒也不难,只怕和乞儿对峙时对不上。
正值江月踌躇时,屋门口传来一阵好听的女声:“她姓唐叫唐夏,之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族落难之后给布商周氏为妾,年底得罪了主母被打断双腿赶出来,只得在街边乞讨,靠街坊四邻的施舍过活。”
百川不怒反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直勾勾的问:“小娘子您是?”
“妾身悦来客栈老板娘秦湘芸,多嘴了,客官莫要见怪。”
湘芸微福了福身,指着身旁小二托盘上的菜饭介绍着:“这是我们店镇店菜,葫芦鸡,紫阳蒸盆子,温拌腰丝。二位客官请尝尝看,可还能入口?”
“极好,极好。”
百川的眼睛自打湘芸进门就没有移开过,湘芸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塞西施。她穿着简单的桃红色衣裙,白色围裙系着水蛇般的曼妙腰肢。乌发松松盘在脑后,只留两捋须发。不见风尘气,只见妩媚妖娆的成熟风情。
湘芸被百川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垂眸间,瞥见桌上光彩熠熠圆润晶莹的南珠手串,心中一惊,暗忖果然是贵客,南珠本就极为难得,还是这么好的成色,一颗千金不是说说的。便是公侯家小姐,也只得几颗精心镶在钗簪钏镯上。没想江月足有一整串,就这么随意扔在瓷碗木筷旁。
湘芸肃然起敬,后知后觉的为自己的无礼而后怕,福了福告退,被百川拦下:“秦娘子,别急着走,您可知唐姑娘腹中子是谁的吗?”
“还能有谁啊,周家主君呗。”,湘芸答。
江月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金瓜子塞给了湘芸:“多谢,这些金子请您喝茶。”
湘芸欣喜的捧着金瓜子,笑的眉眼弯弯,说道:“多谢小姐,妾身告退。”
湘芸走后,江月看着百川幽幽的说:“我就知道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是看不透你。”
百川摇了摇头:“面对楚老三时,你既不似寻常女子有攀附之心,也无逆贼后人该有的怨恨之意。太……平静了,对,就是太平静了。一点要为家族报仇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昨日我与你说令堂不在人世的消息,你也只是淡淡的,并未多说什么。我有时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林家的女儿。”
江月夹菜的手顿了顿:“隔墙有耳,百川哥请慎言。我是丁家的女儿,您的妹妹。林泉之恶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陛下是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我一人弱质女流,岂敢逆天而行?”
“林泉是该死,可他是你的父亲。”
百川审视着她:“生养之恩大于天。是非对错要能分的这么清,从古到今就不会有那么多忠孝难两全的悲剧了。我本以为你无情呢,今日一见不然,昔日好友落难,你冒着得罪楚老三的风险也要救她。朋友尚且如此,何况至亲骨肉。”
江月心想,因为林家不是我的家,我是个夺舍的野鬼,跟林家毫不相干。林江月的仇,与我林禾何干?
“那你要我怎样?”
江月冷冷的问着百川:“狭恩图报求国主放过林家,还是割肉剔骨与林家恩断义绝?圣旨上,户籍上,我都是丁江月。我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请哥哥牢记。哥哥若觉得我无情无义不配为人,尽管禀了陛下,逐我出家门。改姓偷生本就不孝至极,如果再连忠心一并抛下,天下还有我立锥之地吗?”
百川随意的搅拌着阳春面,很是稀松平常的说:“我不疑你的忠心,我只是在想,你忠的人是谁。”
江月冷笑着解开了衣襟,露出左肩上狰狞的疤痕:“肩上的伤是为谁而所受,我忠的人便是谁。”
大片雪肤暴露在外,若被外人看到,她名节不保。现下也顾不得了,她的伤是百川一手疗养的,医的不大好,疤痕难看的很。
百川用扇掩面不看她:“你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信你。”
“你说。”
“让悦来客栈秦娘子,给你当嫂子怎么样?”
江月嘴角抽了抽,心情复杂的穿好了衣裳。半晌,才对着星星眼的百川说:“……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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