炅州路途遥远,从洛州过去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荒凉。除了土堆就是枯草,偶有几户人家,几缕炊烟,便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田小可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思绪早已飞到云端,四处游荡,找不到归途,是手机震动声唤醒了她。
一路上信号不好,时断时续,这条消息是半小时前发送的,她此刻才接收到。
安心:到哪里了
安心:几点下车
田小可:刚驶出省,还有十几个小时,预计凌晨两点左右到。
安心:看好行李
安心:注意安全
安心:记得发朋友圈哦!
田小可:好。
过了几分钟,那个“好”字才发送出去。田小可退出对话框,打开手机自带的相机,对着窗外胡乱拍了一张,没有任何修饰,直接发到了朋友圈,并配了两个字:途中。
确认动态发送成功后,掀灭手机屏幕,趴在桌上,枕着双臂,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汗流浃背,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橙红色的夕阳照进车厢,充满梦幻,恍如隔世。她揉搓着麻木的手臂,拿起手机,本想查看时间,却发现有三条未读消息,均来自同一人。
陆玖万:去炅州了?
陆玖万:如果有时间,可以去尝一尝云起寺的斋饭,味道很不错。
陆玖万:那里的日出也值得一看。
消息已经接收近两个小时了,她抱着手机犹豫了许久,终是不知道回复什么,足足过了几分钟,才缓缓打了一个“好”字。
发完消息,又盯着他们的对话框看了好一阵儿,从上滑到下,从下滑到上,总共也没几条,翻来覆去地看。
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微信聊天也要加标点符号,一丝不苟的,估摸着是跟他学的。
退出对话框,看到朋友圈有一个红点,点进去是那条动态底下的评论,也是三条。
安心:糊弄大师,好好拍!!!
伍络:你该报个摄影班了
看前两条评论时,嘴角还挂着笑,看到最后一条评论,心里不由一紧,似有惊涛涌入,夹带海风,扑面而来,直击她的灵魂。
陆玖万:荒凉的美。
这四个字完美诠释了一路走来,最真切的感受。
荒凉,但是不妨碍它的美。
……
炅州之行,原以为会遇到各种“艰难险阻”,没成想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抵达炅州当日,她便找到了此行的求访之人——怜木先生。
怜木先生就住在陆玖万所说的云起寺,不过他并非寺中僧人,既不剃度,亦不着僧袍,更不守清规。
隆冬时节,他穿了一身轻薄的天青色长衫,立于亭中央,石桌上摆放了一张画纸,左手持一盏玉质小酒盅,右手持一支画笔,一口薄酒,一抹丹青,笔力遒劲,层层晕染,一头雄鹰跃然于纸上。
看到田小可,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搁下毛笔,倒了一盏酒,递给她:“饮酒吗?”
“谢谢。”田小可双手接过酒杯,凑近鼻尖,“梅子酒?新酿的?”
“昨日刚成的。”怜木先生眼角带笑,“知有远客来访,特意备下。”
“好喝。”她轻轻啜了一口,看向周遭白雪覆盖的山丘,如置身琉璃世界,顿觉神清气爽,“我觉得,我以前来过这里。”
“何时?”
“久远的过去。”
“是吗?”怜木先生笑问,“不知小姑娘如何称呼,此番又因何而来?”
“晚辈田小可,此番贸然拜访,因一幅古画,”田小可取下背在身后的画卷,双手呈上,“为两件旧物。”
怜木先生扫了一眼画卷:“她怎么不来?”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伍络。
“她说你们有过节,”田小可原话转达,“您不喜见她。”
“哼~”怜木先生冷哼一声,没有发表意见,单手接过画卷,“你看过这幅画吗?”
“不曾看过。”田小可如实回答。
那日原定的是旁人接她去车站,并将东西一并转交给她,结果等来的却是伍络本人。
当日清晨,伍络驾了一辆红色越野车,停在破旧的小区门口,十分扎眼。若不是清晨人少,肯定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待田小可坐上副驾驶,伍络便从后排拿出这幅画卷递给她,只说让她来找一位怜木先生,取画上的两样东西,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未明说,田小可也没多问。
此刻,画卷徐徐展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位古人。少女一袭碧色齐腰长裙,额前挂了一枚小巧圆润的翡翠,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货郎鼓。少年一身墨绿色劲装,脚踩黑色短靴,腰间挂着手摇铜铃。
霞光之下,二人并肩站在高高的钟鼓楼上,下摆随风飞扬,宛如一对金童玉女。
她背了一路的画,原以为只是图纸,因而始终没有打开,谁知竟是一幅绝美的画像。
田小可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是寺里的钟楼?物件在哪里?不是说只有两样吗?该不会让我把这口青铜大钟搬回去吧!”
“还是这般迷糊。”怜木先生忍俊不禁,收起画卷,还给田小可,“回去转告她,这两样物件不在我这里。”
“当真?”
“当真。”
“哦。”田小可把画卷包好,重新背回肩上,“叨扰了,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先行告辞了。”
怜木先生有点意外,伸手拦住她:“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田小可解释,“我不信佛。”
“那岂不是白来了一趟,亏了。”
“不亏,权当是散心了。”
“准备下山?”
“恩。”
“至少留到九点吧。”
“为什么?”
“远来是客,听完钟声再走,”怜木先生眉目和善,“我也算尽到了地主之谊。”
“我听游客说,寺里的古钟许多年不曾敲响了。”
“你今日来得巧。”
“好。”田小可没再追问,点头应了下来,她也确实想听一听这里的钟声,“那就听过钟声再走吧。”
……
戌时,古寺的钟声准时响起,接连九声,响彻山谷,回音久久不散。
那是怜木先生亲自撞响的。
一声重似一声,如天外之音,洗涤了世人的灵魂。
田小可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心灵的净化,亦是悲伤的升华。
怜木先生抱着一个木盒,衣带飘飘,顺着台阶,从钟楼缓步而下,走到她的面前,递上木盒:“今日若不是你来,我是断然不肯给的。”
“这是什么?”
“你要的物件。”怜木先生眼神复杂,语气凝重,“替人保管了许多年,也该交还了。”
“谢谢。”田小可犹豫片刻,试探地问他,“您独自守在这里,会感到孤独吗?”
“孤独是人生常态,无论身处何地,终是无人能免。”怜木先生反问她,“你身处闹市,不也一样?”
田小可轻轻点头,这个观点她是赞同的:“听说,您甘愿守在这里是为了赎罪。”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像。”
“哈哈哈!”他双手抱胸仰天长笑,语气爽朗,眉宇间多了几分意气风发,“我何罪之有,又何须赎罪。”
“那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代我向伍丫头问声好。”怜木先生眼底笑意更浓,“这个臭丫头,一点礼数都不懂,还等着长辈向她问好,你帮我问问她,羞是不羞。”
“好。”田小可含笑点头,“那,我先告辞了。”
完成了此行的任务,突然心生不舍,田小可望着钟鼓楼,沉默了几分钟,终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怜木先生食指弯曲,轻叩她的脑袋:“小小年纪,莫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田小可露出茫然的神情:“先生,我心中有困惑,不知怎解。”
“满目山河空念远,”怜木先生采下一枝腊梅花,递给田小可,“不如怜取眼前人。”
田小可手执腊梅,一股儿清香扑鼻而来,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诗句,顿觉眼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怜木先生,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田小可缓缓抬眸,望向远方,眼里闪着亮光,“我想看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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