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事？”程云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听上去倒有几分赶人的意思。
程华安居然没有生气，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敢这么和他说话，不说打程云霄一顿，至少也是要骂上两句的。
现在的程华安仿佛有什么心事，他用食指摸着鼻子，躲闪着程云霄的目光，就是不回答。
其实也不怪程云霄会这么想，曾几何时，想和程华安吃一顿饭是要提前预约的，哪怕是程云霄，也必须问过程华安的秘书，确定一下有没有时间。
程云霄甚至记不清上次和程华安吃饭是什么时候，他们一个要飞航班，一个忙着应酬，时间总对不到一起。
好吧，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事实就是，程华安也因为孩子的事情对他心有芥蒂，根本不会主动找他。
所以程云霄才会觉得奇怪，程华安能抽出时间过来，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
“到底什么事？”程云霄又问了一遍，语气中的急切昭然若揭，程华安仍旧摸着鼻子，避而不答。
这可把程云霄急坏了。
然而就在这时，牛油果忽然大哭起来，原本沉默不语的程华安立刻来了精神，他气急败坏地斥责：“你看你，非说我要走，把她吓哭了吧？”
“？”程云霄一头雾水，有口难辩。
仅仅在下一秒，程华安又换了一副脸孔，他不顾程云霄还在，不由分说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乖，爷爷不走，就知道你舍不得爷爷……”
程华安笑了起来，一前一后和形成巨大的反差，把程云霄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华安哄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叫她什么？”
程云霄说：“牛油果。”
“牛油锅？”挺好的孩子，怎么叫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太辣了吧？还不如叫番茄锅。”
程云霄不可抑制地笑出声，你搁这儿点菜呢？他忍着笑纠正：“是果，水果的果。”
“哦，牛油果……”程华安摇头，“不好，这名字不大气，叫什么水果的名字，这不是摆明了会被人吃掉吗？改了！”他不假思索道：“叫茜茜。”
程华安不等程云霄表态，满面笑容地对牛油果说：“你以后就叫茜茜啦，喜不喜欢？哦，你说喜欢。”
“……”程云霄当然不能同意，他真想给老程同志一面镜子，让他看看现在的样子。程云霄也不好说不能改名，他赶忙换了话题，拿出手机问程华安，“爸，你想吃点什么？”
程华安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牛油果的新名字，好不容易才抽空回了极为冷淡的两个字，“随便。”
程云霄自然是顾不上做饭的，他叫了个外卖，大份大盘鸡，再加几个烤串，和程华安的那些山珍海味不能比，好在他也没有嫌弃。
不管什么时候，程华安都要来点酒，一开始是应酬，后来成了习惯。年轻的时候，各种酒混在一起，喝一斤都不带打颤，现在年纪大了，喝不了那么多，但每顿饭还是要来一杯的。
程云霄要给他拿酒，被程华安拒绝了，原话是，“茜茜闻到酒味，会讨厌我的。”程华安又说，“我看你那儿有雪碧，给我来一罐。”
因为要照顾孩子，两个人只能轮流吃饭，程华安让程云霄先吃，自己抱着孩子不撒手，程云霄只能随他了。
后来换程华安吃饭，他菜没怎么吃，只顾着“喝酒”。
一罐雪碧，一个酒盅，程华安一口接一口，喝完了再咂摸两下，生生喝出了白酒的仪式感。
几杯“酒”下肚，程华安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看着牛油果，语气怅然：“说真的，真不是你的孩子？”程华安明明没喝酒，却染上了几分醉态，眼睛也有些发红。
程云霄无语，程华安怎么还没死了这条心？他老实回答：“真的不是。”
“真的？”程华安握着杯子，用余下的三指一指程云霄，像个知心爷爷似的苦口婆心地劝道，“没事，你说实话，我不怪你。”他怕程云霄不信，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打不过你了，对吧？”
这十年里，他是不怎么管程云霄了，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连当年程云霄参加招飞，也是他自己的主意，直到要政审家长，程华安才得知这个消息。按照程华安的想法，他最想让程云霄考军校上警校，吃公家饭，那才叫体面。
至于飞行员，虽然不是公家饭，但也算是站着把钱挣了，所以他也没有提反对意见，只是一颗心一直揪着，还养成了看微博热搜的习惯。
早年间不一样，程华安脾气急，对程云霄非打即骂，不许逃课，不许早恋。尤其是后者，但凡见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是一顿拳脚，坚决要把苗头扼杀在萌芽阶段。那可是有前车之鉴的，老钟家的儿子就因为早恋，学习一落千丈，大学都没考上。
不过说起这件事，程华安又有点后悔，小钟虽然没考上大学，但也算是和当年的女友开花结果了，现在……
程华安甚至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管得太严，才导致程云霄……
他也想过一种可能，也许程云霄乱搞出来个孩子，但是迫于他的威严不敢承认。
程华安怀抱着一丝希望，程云霄却极其不给面子地浇下一盆凉水，他说：“老程同志，我再说一遍，她是方铭的妹妹，要不要给你看亲子鉴定报告？”
程华安探身过来，紧张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有吗？”
“……”
程云霄的反应让程华安重新看到了希望，他眉开眼笑，“那就是没有。”
哎，真是没救了。
吃完饭，程华安想把餐盒扔掉，他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发现一个带盖的垃圾桶。
程华安正要把东西扔进去，背后响起一声大喊，“别动！”
可惜晚了，程华安已经打开上面的盖子，扑面而来的臭气像蘑菇云一样顶出来，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推倒。
“咳咳……”那臭气臭得辣眼睛，不夸张地说，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都被熏黑了。
“什么东西？这么臭。”
程云霄说：“用过的尿不湿。”
程华安感慨，那么可爱的孩子，尿布怎么那么臭？
但这一点不妨碍程华安对牛油果的喜爱。他有多少年没有摸一摸、抱一抱这么小的孩子了？透过牛油果，程华安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程云霄，皮是真的皮，恨不得能掐死他，怀念也是真的怀念，恨不得能让程云霄回到小时候，重新看着他长大。
当然，时光不会倒流。
程华安算是明白了，难怪那么多人嘴上说着带孩子苦，带孩子累，却在大宝长大后打破自己的誓言要了二胎，他们就是想找回那种被依恋的感觉。
吃完饭，程华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程云霄正在纳闷，电话来了。调度室的工作人员说，有航班延误，机组超时，需要他去飞一班。
公司里那么多人，少他一个还有别人顶上，家里不行，程云霄还要带孩子，没了他，牛油果怎么办？
他刚想回绝，程华安喜滋滋地插话：“你去吧，有我呢。”
“你？”
“怎么？你觉得我不行？”
“那倒不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考察，程云霄没再怀疑程华安的能力，可是……
电话那边的人又在问他能不能去，这一次，程云霄没有犹豫，“我去，半个小时内到公司。”航班本来就延误了，再找其他人还要花时间，他必须抓紧时间，尽快把旅客送到目的地。
飞行箱是准备好的，放在玄关处专门为它设计的地方，程云霄去衣帽间换制服，同样是准备好的，被悉心熨烫过带着洗衣液的香味。
出门前，程云霄叮嘱程华安：“飞航班不能接电话，有问题打给方铭。”
程华安拍着胸口，脖子上的金链子上下起伏，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放心吧，我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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