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河水浑浊,但和着松香的空气却清新。
谢裴曲着腿坐着,呼吸很轻,目光随着沉下去的石头变得深沉。
良久,他从身边又挑了块站起来,回忆着南岑那天教他的那样扔了出去。
1,2,3,4,5,6,7,8。
谢裴默默数着,弯腰又捡了块。
少年手长腿长身材比例极好,做那个动作特别养眼,尤其手腕转出去的时候力量很足,配上他独有的清冷感,直接让人丧失抵抗力。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但南岑看得清清楚楚,河边那群忽热出现的姑娘们眼睛睁得可大了,饿狼似的。
特别是当那石片在水面流利又迅速地弹了十下后——
那眼底的绿光比起大白晚上看见老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底腾升起卑劣的占有欲,南岑气呼呼的,随手也捡起一块去截他新扔出去的那枚。
没截到,倒换来了那几个女生嫌弃的目光。
谢裴微顿,也转过头来,看到她的那一刻周身气压瞬时柔和下来。
“你根本就会,”南岑气成了个小包子,“你那天就是耍我的。”
“我没有,”谢裴有些慌乱,“就是你那天教我我才学会的。”
南岑把脸埋在围巾里,鼓着气不说话,余光看到那几个女生忿忿不平地走了心里才好受一点。
“那你学那么快。”她走近了点,还是有些郁闷。
“掌握了原理上手很快的,”谢裴解释,“石头的密度比水大,掠过水面时会带动它下面的水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快速流动,根据流体力学的原理,流速越大,液压越小,所以水面压强会减少,但更下面的水依然是静止不动的,也就是压强没有变,这时候石头会受到一个斜向上的大于它自身重力的压力弹起来。”
“前几年nature里有篇论文提到过‘神秘角度20°’,就是说无论自旋角速度,抛射速度如何,只要石头和水面攻角在20°,此时石头与水面接触时间都最少,能量损耗也最少。”
“所以角度很重要。”
谢裴顿了顿,见她还是一脸懵,竟认真起来,从旁边摸过一根树枝要给她画图。
“我们假设一个椭圆形石片以速度v入水,且存在自旋角速度w,方向与水面夹角为a……根据伯努利方程……”
“停停停!”平抛问题复杂一点都搞不懂的南岑听着头都大了,抬手打断他。
“哦。”谢裴乖乖扔了树枝。
“虽然我听不懂什么伯努利方程,什么神秘角20,但是——”南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流体力学什么的不是高中的课程吧。”
“嗯,”谢裴愉悦地滚了滚喉结,语气轻快,“闲的时候看课外书的时候翻到的。”
南岑:“……”没见过谁翻课外书看这个的。
但她注意到了,他说起物理的时候话明显比以前多了——
多得多。
大白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跳进他的怀里,谢裴不察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恢复镇定,给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小猫白色的绒毛里上下滑动着若隐若现,画面明明温柔又和谐,却平添了几分禁欲的诱惑感。
南岑跟着在他身边坐下,转头看他:“喜欢物理啊?”
“嗯?”谢裴抬眸,倒是头一次去思考这个问题。
“打发时间而已,谈不上喜欢。”他摇头。
南岑有点不信,问:“那你喜欢什么?”
“或者说,你以后想干什么呢?”她歪着脑袋,神采奕奕地看他,“谢裴,你志在哪儿?”
晏南川总爱说大男儿志在四方,用筹帷幄,她有些好奇,好奇谢裴会怎么说。
但他只是摇头,甚至是茫然。
“没有想过。”
每天的生活都很累,要想尽各种办法养活自己,他没精力想别的,甚至是简简单单去期待一个明天。
他的生活太早教会他现实,理想于他太过遥远。
过去的有一天也曾迷惘过,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活着吧,谢裴,先活着再说吧。”
于是他再没想过。
谢裴张了张口,忽然很想听听她的想法,就问:“你呢?”
“我爸想让我当老师。”
南岑摸了摸大白的脑袋,语气很轻。
谢裴点头,想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听她继续说:“我觉得也挺好。”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精神跟我的价值观念还蛮附和的,但我又不仅仅想当个老师。”
她看他,说:“我想学特殊教育。”
“就是——帮助更需要帮助的那些孩子们。”
“提前说明一下啊,不是什么该死的同情心和怜悯之情——这些东西才是最能杀死一个人的,我讨厌它们。”
“不是人人都是伟大的,但人人都梦想着要做伟大的事,对我来说,如果能让世界上少一个觉得自己残缺的人,那一定是很酷的事。”
“毕竟好的心态很重要,不是吗?”
她轻轻笑了一下,卧蚕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憧憬,谢裴看着,忽然想起被梁国正捡回拳馆的那个晚上和梁书舟一起趴在院子里看到的星星。
“对,”他轻轻地,由衷感慨,“做你的学生一定会很幸福。”
“那可不,”南岑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又说:“我说完了,该你了。”
“我?”谢裴一愣。
“对呀,你说你没想过,那你现在想想嘛。”
她顿了顿,兴冲冲地问:“想过入伍吗?”晏南川好像说过每个男孩子其实都有一个当兵梦来着。
谢裴摇头:“我有轻微色弱。”
“真的假的?”南岑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个小毛病。
“嗯。”
“唔,那别的呢?你物理这么好,可以当科学家呀。”
谢裴还是摇头:“我觉得我不是搞科研的料。”
“别急着否定自己嘛——那你自己想。”连说了两个都被他否决,南岑也不问了,安静下来让他自己思考。
谢裴脑子里有些乱。
想了想他又问:“你呢?除了当老师还有什么别的梦想吗?”
“上天算吗?”南岑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天空。
谢裴:“……”
“笑什么!”南岑站起来,义正言辞,“谁小的时候还不想要双翅膀啦?”
“就像小鸟一样,想飞去哪儿就飞去哪儿,多自由呀。”
谢裴:“……这不能算梦想吧。”
“为什么?”
“这顶多是幻想。”
“谁说的?”南岑不服气,强词夺理,“神州五号都飞上天啦,上天早就不是幻想啦!”
根本不是一码事,谢裴哭笑不得,又拿她没办法。
“嘿嘿,当然我现在也知道这不现实了啦,不过我还是一直都对高处的风景情有独钟,所以才总是控制不住爬树的。”
谢裴失笑。
“又笑,”南岑埋怨地看他,问:“难道你不觉得越往上看到的画面就越震撼吗?”
“你说的对。”他点头,忽然有些想法了。
雨又开始下了,两人都没带伞,只能先暂停这次谈话去附近的亭子下避雨。
南岑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忽然想起什么,问:“哦对了,我刚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大白的猫架呀,你把它放到哪儿去了?”
谢裴抬眸,把猫放到地上,说:“我觉得它应该不太需要那个东西。”
“嗯?以前不是用的好好的吗?”
“以前也没怎么用过,它一天到晚在外边跑,有时候也不爱睡在里面。而且上次的事也算是一个警钟,目标太大了也不好。”
南岑沉吟片刻,点头:“也是哦。”
忽然响起一道惊雷,她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心有余悸。
“真的是,什么鬼天气。”
来了这么久,最讨厌的还是陵都的雨,尤其是这寒冬腊月的。
南岑算了算日子,问身边的人:“陵都不下雪呀?”
“以前应该下过,不过我从没见过。”
“你从没见过雪?”南岑有些惊讶。
谢裴点头,问:“你那边下吗?”
“下呀,不仅下,还要下好大好大的雪,”南岑在自己腰部比了一下,说,“小时候有一次甚至下到这里,我爸就骗我从台阶上跳下来,然后把我埋进去。”
“他自己玩儿得可开心了,自信满满的说反正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我第二天还是感冒了,那天我姑姑骂他骂得可凶了。”
她回忆着回忆着忍不住笑出来,谢裴受到感染,也轻轻勾了下唇。
“不过短时间内应该都见不到雪了。”南岑有些遗憾。
谢裴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重新紧紧抿住。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雪好不好?”她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
听说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初雪的话会永远在一起。
谢裴眸色深邃,看着她半晌,才轻轻滚了滚喉结,说好。
“嘻嘻。”南岑心情很好,坐在长椅上晃腿,说:“明天就是除夕了,我要去我姑姑家,她那边离这里有点远,我就不来和你一起跨年了哦。”
“嗯。”
“但我们还可以打电话,记得要把你新年的第一个祝福留给我哦。”
“嗯。”
“干嘛光嗯,太敷衍了。”南岑哀怨道。
“好,”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说:“第一个祝福发给你。”
她才不只是要他冷冰冰的祝福呢,南岑心里叹了口气,又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你该不会是一个人跨年吧?”
“没有,”谢裴抬眸,瞳孔微闪,“和梁书舟他们一起。”
“那就好。”南岑松了口气。
要是他一个人过,那她就想办法和南俞安说她不去了,留下来陪他,不过还好。
“嗯。”谢裴紧绷的肩膀轻微放松,眉眼微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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