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高中部这天正好是一月一次的周末假,随着下课铃的一声响,被繁重的学业折磨了整整一月的祖国的花朵们宛如重见天日的刑犯,丧尸围城般地冲出教室,冲向校门,目光中尚带着挥之不去的麻木,脸上的表情却快要喜极而泣了。
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氛围中,高二十三班的教室门紧紧闭着,讲台上一头时髦红发的中年数学老师不紧不慢地开始讲一道圆锥曲线和导数的组合大题,对学生们仿佛要冲出门板的怨气熟视无睹。
趁数学老师转身板书,程池弯腰躲在桌上摞成山的教材书后,飞快地咽下最后一口小香梨,把梨核往桌边挂着的垃圾袋里一扔,抽了张纸把手上的汁水擦干净,最后才捡起桌上突然被扔过来的纸条展开,刷刷写了几个字,扭头找到李星堪的位置,精准地砸到了他头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总共不超过三十秒,纸团落在桌子上的那一刻,数学老师刚好转回来,作案手法可谓是娴熟至极。
只不过他转头转得太快,没看到纸团在李星堪头上弹了一下后,径直掉在了他同桌的位置上。
男生跟算的笔一顿,然后像没看见似的接着动起来。
数学老师已经转回来了,李星堪不敢再做什么大动作,却又不好意思打扰人家。
他这个同桌回回成绩都是一骑绝尘,李星堪原本以为他是天赋型选手,做了同桌才知道学霸的努力有多变态,从此对他只剩了敬佩。
这种人心浮动的情况下,他同桌是班里少有的依旧踏踏实实听课的人之一,其认真程度让人觉得打扰他等于犯罪。
男生慢条斯理地解完第三问,随手捡起纸团搁在旁边桌子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书包。
李星堪受宠若惊,悄声扯皮:“谢谢周哥,周哥做题辛苦了!”
此时,数学老师终于磨完了洋工,大手一挥宣布下课,教室里顿时爆发出释然地痛呼。
程池搭着李星堪的肩膀,跟着大部队挤出教室门,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热泪盈眶,抑扬顿挫地感慨:“解放区的天真他娘的蓝啊!”
他拍拍好兄弟的脸:“哎,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叫着元青一块打球去,我周哥人呢?”
李星堪嫌弃地抖落他,扭头找了一圈,果不其然,早就没了周元青的影子。
他说:“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嗐,你还不知道他,每次放学只要不拖堂,铃声刚响就没人了,也不知道每天急着干啥去!”
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到车棚,程池余光中恰好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池急忙高声喊道:“周哥!周元青!”
男生正在下坡,被他一喊,仓促间长腿一支,稳稳地停住了自行车。
他身材清瘦高挑,露出的一节脚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皮肉跟不上骨头似的骨感。略长的头发乌黑柔软,被风吹得向后拢,露出一张略显冷淡的脸。
估计没有人看这张脸会觉得他好亲近。不是因为长得有多凶,他眼皮很薄,上面甚至能看见隐隐约约的淡青的血管,眼尾利落地扫出去,似勾非勾,没有媚色,倒是因为眼尾收得太细而多了几分凌厉感,显得他整个人都像一把单薄的刀片,在一众缺乏社会毒打的高中生中格外扎眼。常年一力支撑的生活让他习惯性地眼观八方,因而目光好像总是没有落点,仿佛出了考试题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李星堪亲身验证,说周元青看数学题的眼神绝对比看他这个同桌要有感情得多。
总之,是一张标准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脸。
身体因为惯性往前一靠,周元青手臂曲起撑在车把上,扭过头。
程池举起手臂兴奋地挥了挥:“走啊!跟我们打球去!”
周元青挑眉,问:“陪玩有钱赚吗?”
程池一哽:“……没有。”
周元青铁石心肠地重新骑上车,话音幽幽地随着风飘过来:“乖,自个儿玩去,别耽误我回家看孩子。”
两人双双呆住,良久,才听见李星堪弱弱的一句:“哦对,他好像确实有个弟弟……”
所以学霸每天放学那么积极是因为要回家看孩子?那也太感人了吧。
市一中高中部地理位置荒凉偏僻,学校里经常能看到旁边山上跑下来的松鼠刺猬甚至还有蛇,美其名曰为了给学生创造安静、与世隔绝的学习环境。
巧的是,周元青待的福利院选址刚好和学校偏僻到了一起,靠自行车就能来回。
靠近福利院,周元青下了车,推着往里走。门口有个佝偻的身影,慢吞吞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周元青连忙把车往边上一靠,快步走上去,轻柔却强硬地拿过老人手里的扫帚:“奶奶我来,我来,您快去坐着吧,上周去医院,医生刚说了年纪大了让你不要吹风,怎么又出来扫地?”
老太太也不跟他争,顺从地松开扫帚,笑眯眯地整了整他被风刮乱的校服:“小青回来了,奶奶屋里有糖,快去拿两块,不然待会要让那群皮孩子们拿完了,你就没得吃咯。”
周元青一手拄着扫帚,无奈:“崔奶奶……”
他叹了口气。
“算了,怎么说都不听,我上学回不来,你自己要多注意,正好这周放假,不然我明天陪你去医院拿点药,上次去拿的应该快吃完了。今天小捡怎么样,闯祸了吗?”
崔奶奶揣着手,笑而不语。
周元青一看她的反应就猜到了大半,额角青筋一现,咬牙道:“那个小兔崽子,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崔奶奶朝屋里一努嘴,意思是他自己去看。
周元青忍着火扫完了门口的地,站在门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态,推门进去了。
在门口听还是隐隐约约的吵闹哭喊声骤然铺天盖地地涌入周元青的耳朵,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觉得绝望了起来。
屋里站了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都是五六岁的样子,三足鼎立地分别站在房间的三个角。
哭声是女孩的,“吵闹”和“喊”是周俭跟另一个男孩的。
他一进门,三个孩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不少,王阿姨站在周俭对面,饱经摧残的耳膜终于得到了片刻缓冲。
周俭早在周元青进门的前一秒,长久以来修炼出的周元青雷达就精准地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迅速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着。
周元青先跟王阿姨打了个招呼,然后熟练的拎着周俭的领子拽到自己跟前,面色不善地垂头看他:“周俭,你自己现在说,还是待会挨一顿打再说。”
周俭头顶卷曲的发旋恐惧地一抖,半秒都没犹豫,立刻转身冲着小女孩鞠了一躬,言辞恳切:“对不起!我不该拿虫子吓你!”
然后又转向另外一个男孩,同样是一鞠躬:“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她的苹果悄悄换成虫子!”
最后是王阿姨:“对不起,又给阿姨添麻烦了!”
王阿姨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那两个小孩却没见过这种变脸,双双无言。
周俭演完了这一套流程,抬起头,面露期待地看着周元青。
周元青面无表情:“说说,错哪了?”
还没完?
周俭皱着一张小脸,苦苦思索了片刻,痛心疾首地说:“崔奶奶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错在毁了人家一桩婚!“
众人:“……”
小女孩一瘪嘴,眼见又要开始哭。
周元青头大,连忙抢在她前边厉声开口:“胡说八道!”
而后转向小女孩,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发,用比跟周俭说话温柔十倍的语气,不大熟练地安慰道:“诺诺,不哭了不哭了,哥回去就教训他……”
从刚才起就一直表现得格外乖巧的周俭此时突然不乐意了,伸手攥住周元青的衣摆,委屈地叫他:“哥……”
“你闭嘴,”周元青一个头两个大,“我还没说你呢,人家送东西给小姑娘,关你什么事!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缺德的招数了?”
周俭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诺诺的头发,垂下头不说话了。
既然是自己弟弟惹出来的烂摊子,周元青自然不好意思让福利院的护工王阿姨处理,自己心力交瘁地哄走了两个受害者,终于有空单独面对周俭,却提不起劲来收拾他了。周元青坐在椅子上,心累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也快滚。
周俭却没走,磨磨蹭蹭地贴近周元青,却又不敢贴实在了,怕他不耐烦。
他如今的身高比周元青坐着稍矮一点,乖巧地仰着脸:“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学校放假了吗?”
周元青目前对他还属于看见就烦的心态,不冷不热地说:“是啊,没想到刚一放假你就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真孝顺。”
周俭厚着脸皮一笑,颠颠地拿了个杯子,跑去饮水机兑了一杯同样不冷不热的水,殷勤地双手捧到他跟前:“哥累了吧,快喝点水。”
周元青看着这嬉皮笑脸的狗腿子,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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