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日,徐半桑如往常一样,每天早晨准时出现在后山别院,为他施针用药,甚至不惜消耗自己的内力来护住他脆弱的筋脉。
杏林不愧为当今世上的医学圣地以及歧黄之术的最高殿堂,这里收集了天下间各种奇珍异草和稀有的名贵药材。
每日朝曦端来大碗大碗名贵药材熬制的汤药,尽职尽责地盯着白澈给他灌下去。
很快,他便能开口说话,也能行动自如了。
当他的伤口逐渐愈合,徐半桑嘱咐他每日去恶恶水泡上半个时辰。
恶恶水本就是天然温泉水形成的小湖泊,加上湖边常年种着天下间难得的奇药,是养伤以及舒经活络的绝佳之地。
某日,流域非退去衣衫,泡在恶恶水里,双手趴在湖边的石头上,目光直视着别院入口处的方向。
水汽如薄雾,自水面升腾而起。朦胧着,一个绿色衣裙的女子走来,她的身影渐渐在他的眼中放大。
只见那女子满脸笑意盈盈:“我回来了。”
林月见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到他的面前,跪坐于水边。
流域非隔着氤氲的水汽望着她,明明还是昔日语笑嫣然的模样,但总觉得似乎比前几日更加消瘦了些,便问道:“听说你去了湖州,出了什么事吗?”
他话音刚落,一块桂花糕便塞到了他的嘴里,细腻绵滑,入口即化。
林月见没有答他的话,而是看着他咽下糕点,饶有兴致地问他:“昔日便知你对吃食甚有研究,这桂花糕出自玉阁,是湖州这一代颇负盛名的食肆,他家糕点尤为受人欢迎。你品鉴下,如何?”
流域非回味了一下,淡淡的桂花香犹存在舌尖,便回到:“的确是不错。但是你此行去湖州几日……”
他的话还未说完,又一块糕点被塞入他的嘴里。
“这是蟹黄糕。玉阁的另一招牌,你再尝尝?”
她俏皮地冲着他眨巴明眸。
所谓“菊花开,闻蟹来”,秋季的螃蟹膏肥黄满,味道十分鲜美。糕点保留了蟹黄丰润的口感,同时融合了橘红色的卵块,白璧似的脂膏,以及软玉般的蟹肉,别有一番风味。
以前他只道,花雕酒腌制醉蟹堪称品蟹一绝,没想到湖州玉阁的蟹黄糕,竟然丝毫不逊于之。
“甚妙!”
他到底没忍住,赞叹道。
“那这个呢?”
他的话音刚落,再一块精致而小巧的糕点冲击他的味蕾。
待他咽下后,一块又一块各色的糕点填满了他的肚子。
林月见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完自己投喂的最后一块点心。
吃饱后,流域非开始犯困,也无心再追问这几日她的去处,而是在温泉水中哈欠连天。
林月见脱下靴子和袜子,将一双白皙小巧的脚没入泉水里,沿着湖边坐下来。
此时的流域非,困得眼皮打架,几乎已经睁不开。
她见状,伸手将他的头掰过来,轻轻地靠在她的腿上。
水面一片薄雾朦胧,流域非呼吸均匀,安静得沉睡。
她的目光和他的面容之间,隔着蒸腾而上的水汽,隐隐间看不真切,但是腿上微微的酸麻感,又在提醒着她,他真实地在她眼前。
林月见伸出食指,沿着他的面容,勾勒出形状,生动而立体。
此后多日,流域非再次尝试问她,消失的那几日,是为何事。
每每提及,林月见总是哈哈地打着太极,总想着搪塞过去。
几次尝试后,他也就失去兴趣,不再多问了。
往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林月见悉心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尽心尽力为他养伤。
喝药时,林月见习惯性地掏出蜜饯,一颗喂进自己嘴里,其余尽数给了他。
她会在恶恶水边坐下来,陪他度过慢慢流淌的时光。
偶尔她哼着从芄兰那儿学来的江南小曲儿,她的音色远不如她的样貌来得甜美,歌声婉转却低沉,他听着听着便会困意袭来,倒在她的腿上。
有时流域非见她坐在湖边,望着远方发呆,仿佛陷入沉思。
他一时玩心起,捧起一把清水,向她泼去。
恢复神识的林月见,撸起袖子,跳进恶恶水里,泼起阵阵水花向流域非进攻,二人相互追逐着,肆意嬉戏打闹着。
水花四溅,笑声不绝于耳。
晨光熹微时,流域非往往还在睡梦中,便能闻见阵阵花香。
当他睁开双眼,果不其然,她娇小的背影映入眼帘。
她摆弄着一大束桂花的枝叶,将它们插到花瓶里,摆在窗台上。
当微风徐徐吹进时,桂花的香气扑鼻,充盈着整个房间。
听到身后的动静,林月见转过身。
那张温柔而坚定的面容,那张红润的嘴唇在笑,水润的杏眼在笑,腮上的红晕也在笑,在晨光中,叫人无法移开双眼。
养伤的日子,平淡却充实。
直到白澈再次从湖州归来,带回一纸密函,交到他的手里。
只短短一句。
“紫宸大凶,盼归,以诛邪恶而养正善。”
大凶?
他的心头一紧。
归海向来稳重自持,一颗玲珑七窍心,能稳居庙堂高位睥睨苍生,也能隐匿于市井游戏人间。
能让他感到棘手,恐是宫中,快要变天了。
流域非将密函紧紧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此时他的神色,已十分难看,眼里燃烧着怒火,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
许久,他的愤怒消散,取而代之的无力感和愧疚,如果自己足够强大,抑或当初没有倔强地不肯低头,是不是就不会到这般田地。
至少,他想要保护的人,此刻不会置身于困境中。
后来的日子,林月见逐渐发现了流域非的变化。
他收敛了笑意,眉眼间总是散不去淡淡的悲伤。
他曾试探性地询问徐半桑,自己的伤势渐好,几乎与寻常人无异,是否可以重习武功。
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徐半桑告诫他,切勿急功近利,他的筋脉还未长好,须得静养。
可是流域非还是背着林月见和杏林众人,尝试着比划拳脚。
散尽修为的人,要重拾昔日的功夫,哪有那么容易。
白澈焦急地看着自己主人,一次次摔倒再爬起来,每一拳打出去,明明用尽全力,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他想去扶。
“走开!”流域非冲他吼道,然后支着地面,艰难地爬起来。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
林月见寻着声音找来时,往往见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她见到的是,他在白澈的搀扶下,在林中漫步,徐步前行。
只是那些日子,他浸浴恶恶水时,只让白澈跟着,不再让她随行左右。
林月见也没多想,便由着他的性子,私下里不忘嘱咐白澈,泡在水里的时辰不可过长,亦不可过短。
白澈点头,比划着双手示意自己记下了。
一日,流域非声称带着白澈到后山遛弯儿,一去便是整整一个下午。
傍晚将至,天色渐晚。
林月见在门口张望,仍不见二人踪影。
心下忐忑,便上山去寻。
后山陡峭,至顶处是急湍的瀑布飞泉,泉水在高处汇聚,突破倾泻口直直落下,极高的落差使得瀑布犹如一条从天而降的白练,尤为壮观,得名三千尺。
直到登上三千尺顶峰处,她仍然没有看到他们。
环顾四周,除了飞流直下的流水,和空中扇动翅膀划过长空的飞鸟,再无其他。
一轮圆月渐渐从云后升起。
“不好。”
她眉头微蹙,看着圆月说道。
再一摸自己身上,慌忙找寻着。可惜寻遍全身,一无所获。
眼前唯一的法子,便是立即下山。
正在这时,她依稀听到打斗声。
寻着声音找过去,她看到白澈被流域非压在一块巨石上,手死死地扣住他的喉咙。
白澈的脸,即使在暮色中,也能清晰地看到,涨得通红。
“流域非!”
林月见不明所以,下意识叫出他的名字。
背对着她的那人,转过身来,竟是一双猩红的双眼,和冷漠的神情,就像是炼狱中爬出的恶魔,又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松开钳住白澈的手,转而向她扑过来。
白澈见他调转攻击的目标,连忙飞身跃起,挡在林月见的面前。
流域非手上发力,瞬间震开横亘在他和林月见之间的白澈。
力道太大,过于霸道,白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流域非继续向林月见的方向袭来。
她本能地暗中发力,想要抵御。无奈发现,此时的她,根本无法凝聚内力。不只于此,她的五脏六腑开始隐隐作痛,汗珠瞬间从额头冒出。
她的呼吸越发急促,眼见着走火入魔的流域非与他的距离逐渐拉近,她却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抵抗。
没想到,我自诩一声放荡不羁爱自由,却是这么个死法。她心里暗暗说道。
一抹笑意挂在她的唇角,林月见任命地闭上双眼。心想,如果是死在你的手里,也好。
然而,等了许久,流域非的掌风并未入预料中的一般,落到自己的身上。
她睁开一只眼,偷偷观察。发现流域非的手掌,在离她约莫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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