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周于菱被妈妈带去了林策家拜年。
在林策家里过年的还有他老家的爷爷奶奶。
林策的新家楼下有个小型的儿童乐园,周于菱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里面的两座秋千。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想坐坐,她记不清当时缘由了,只记得最后没有坐上她心心念念的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使劲地往高了荡,掀得周围地缝里刚长出的一些的杂草都动了。
是为了弥补上次没荡秋千的缺憾,周于菱荡了许久才肯停下,休息的时候也不愿从上边挪下来。
林策在她旁边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偶尔停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刚刚她递过来的番石榴糖剥了吃。
周于菱含着糖,看他深蓝色卫衣的帽绳一长一短,忍不住伸了手扯了那根短的。
“你觉得小学的课难不难?”
林策手里正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仔细地压平褶皱,放进卫衣的口袋里。
这是他的一项新爱好:收集糖纸。
“不难,我数学还考了一百呢,语文考了九十八分。”
“好厉害。”周于菱在感叹。
原来有的人不用提前上课也可以考得很好。
想起自己几个月前的担忧,她暗自庆幸没将这些全盘托出,否则就真成了笑话。
“那你呢?”
“我语文考了一百,数学考了九十八分,”周于菱被自己逗笑了,“我们俩正好相反。”
“语文一百??”林策停下来手里整理糖纸的动作,忍不住抬了头,“我们老师说,期末考试的试卷是每个小学换着改的,改得比以前严格多了,想拿满分很难的。”
“你真厉害!我们班只有五个人拿了满分。”
很难吗?
并不难,对周于菱来说是,对那些就读于市里名列前茅的小学的孩子来说也是。
但周于菱还是避之不及地感受到了压迫和差距,仅仅是一个班的满分就比她们一个年级的满分还要多。
这太可怕了。
短暂的互夸环节很快就过去了,林策带着周于菱逛到一座假山后,神神秘秘地把一块水泥块从假山脚下抽出,接着把手伸进里面。
周于菱走近,想看看,林策却已经又把洞口堵上了。
他摊开手,一枚贝壳静静地躺在手里。
“给你一个,我从北海带回来的。”
周于菱从掌心拿起那枚贝壳,摩挲了几下,细细地端详起来。
不同于往日在饭桌上吃到的贝壳,亦或是江河里的淡水河蚌,他掌心的贝壳是很干净很干净的白色,像牛奶的浓郁那种白色,但又不是一昧的纯白,还是可以看得出竖条波纹的形状,由窄到细地向外,在扇形的贝壳上延展开来。
“这里是我和小区里的朋友的秘密基地,不能给你看。”林策又拔了几颗草盖在石块上作掩护。
周于菱看着那个被掩护得其实并不隐匿的洞穴,心里忽然冒出点情绪来,有点一股淡淡的劲儿要冒出来,但是却没地儿出。
林策似乎在哪儿都能很快交到朋友,在她还在形单影只地回家的时候,林策已经和新朋友建了新的秘密基地。
“我藏了四个呢,结果就来了你一个。”林策回头看了一眼藏宝洞。
“你想送的话,我可以帮你带回去给他们。”
“我还是等这有空回到老房子,拿给他们吧,”林策天生就带了点浪漫主义的色彩和天分,“礼物亲手送的话,送礼物和收礼物的人幸福感都会更高。”
这是林策在旅游的路上听到的车载广播。
“他们都回老家了。”周于菱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你以前不是也回老家过年吗,怎么现在不回了?”
“以后还要回去的。按照我老家的习惯,我爸妈说,住进了新房子的第一年,要把长辈接过来住。”
贝壳被揣进兜里,碰到了外套兜里的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她把手探进口袋捂了捂,最后还是没拿出来。
林策没有注意到身旁女孩的小动作,还在滔滔不绝地和她分享在学校遇到的老师同学,在运动会上跑的400米……
周于菱一声声应和着,只是那么几句话的时间,她积攒了好几个月,即将爆发的分享欲,忽然就减退了下来。
比起林策的丰富,她这一个学期的经历显得贫瘠了许多,分享起来似乎太微不足道了。
她刚刚有点习惯孤独的时候,林策的风生水起像一根耀眼的针,一下子戳破她心里那个好不容易才吹起来的气球,然后气从小针眼里悄无声息地慢慢跑掉,最后瘪瘪地耷拉了下来。
分别时,她再次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最后还是没有交出去。
当天晚上,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直到妈妈房间的灯光熄灭了,才从枕头底下摸出今天口袋里的东西。
她的房间连着阳台,阳台有一条露台可以坐着,她最喜欢坐在上面,抬头看月亮,低头看楼下老太太开垦出来的菜地。
她悄悄打开阳台门,攀到露台上。
今天她没有把小腿伸出露台外面,规规矩矩地并在面前铺的瓷砖上;因为腿上放着一个小铁盒,她害怕给弄掉下去了。
这就是她今天放在口袋里的东西。
这原本是个装王老吉润喉糖的圆铁盒,周于菱用粉色的包装纸给它穿上了一套衣服,里面装上了23张贴纸。
这是她暑假到现在积攒下的泡泡糖贴纸,因为林策搬走了,她吃泡泡糖的时候,没人再收集贴纸了。
她每次都收起来,还拿了这个粉色的小盒子装起来,准备一齐送给他。
现在它们和那枚白色贝壳放在一起了。
她少见地低落起来,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生气。
大家好像有了新朋友后,旧朋友就不那么重要了。
彭康悦很久之前落在她家的发卡迟迟没来拿走,是不是在新的小学门口买了更好看的?
张让张渠和她只隔了一层楼,虽然上下学是一块走的,但他们课间从来没有找过她去玩。
只有林策,虽然总是喋喋不休地给她讲他在祥和小学的见闻,让她听着有点烦,但是总归是还惦记着大家,藏了四个小贝壳。
林策总说她哭起来像仓鼠叫,他还不是只老鼠!
喜欢打洞藏东西。
她今天这么说的时候,林策愤愤地回了一句:“你不懂藏宝的快乐!”
铁盒被反复打开又盖上好几次,她发现原本还算平整的粉色包装纸,比起之前多了些褶皱。
周于菱盯着一条条多出来的褶皱,忽然涌上一股愧疚感。
感觉到自己变成了班主任说过的一个成语——心胸狭隘,就因为林策多说了几句话,就把原本要送出去的礼物留下了。
她暗暗发誓,下次再见一定把这个送给林策。
今晚挂的是弦月,像一笔画短的勾,无声地在她的想法上做了标记。
其实周于菱有时候忘性算挺大的,不过只针对自己人。
一通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开启了人生的新阶段后,周于菱像是打开了闯关模式的无敌版,在关卡里从未出现“殒命”的情况。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开始,紧锣密鼓地接轨。
周于菱又回到那所充斥着城乡结合部气息的破旧小学,被老师们当作好几年后考上市重点初中的重点培养对象,被同学们当作遥不可及的“神”来对待。
但是她开始不那么享受这样的关注和重视了。
林策随心的一句“我们班只有五个满分”,还有再见彭康悦时她展示出的“市朗诵比赛二等奖”,以及于依澜女士常常在无意间叹息“要不要给你转个学……”此类的话,都把她飘飘然的状态一下子拉回地表,牢牢地驻足在镇东小学这一片被视为泥泞的土里。
即使在大人的口中,这所老旧的小学升学率如何糟糕,一些混子学生的品行如何不堪,周于菱没有出现想离开的念头。
这所小学在她心里的评价是很好很好。
她甚至有点小小的骄傲,因为没有草坪的足球场跳起皮筋更容易成功;家长会结束后家长们也会围住老师,但不是谈话,而是掏出麻布袋里的土特产,笨拙又诚恳地邀请大家一起品尝;学校的围墙栅栏很旧,但已经足够和卖糖葫芦和口哨的爷爷交换东西了……
大家在同一个地方各取所需,混文凭,度日子,还是想升学。
需求的丰富让环境复杂罢了。
至于大部分人被环境改变,还是需求本就如此,那不得而知了。
周于菱算是做了那小部分人的。
至少“重点初中的苗子”这个名号没被辜负,她在毕业时仍保持着那番对于这所学校不少人来说是“神”的成绩,顺利升入市重点初中的实验班。
几乎半个班的人是祥和小学升上来的,另外半个班的同学则是市里其他几所小学“平分秋色”,只有周于菱和其他两三个县级小学升上来的同学在其间“敌不寡众”。
不过她不怎么关注这些。
毕竟她早就清楚,在这样连小学毕业的学校都会成为“出身”的一部分的时候,就只能尽可能地拿出点什么来说服别人,也是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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